走陝西（一○）

我大趕緊從炕上坐起來，光著身子。我媽、我、我妹子水珠、我兄弟富貴、富祥還躺著。搜糧隊領頭的是牛根財，他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上來不由分說，把我大拉下炕，催促他穿衣服。

「有啥事？大半夜的，緩緩說嘛！」

「說個球，你自己做過啥好事，你不曉得？」

不由分說，牛根財和幾個人上來，把我大五花大綁，連踢帶拉到大隊的勞改隊，把他一個人關在一間小柴房子裡，等天亮公社幹部來了審問。那個時間，全縣每個大隊都成立了勞改隊，隨便抓、隨便關、隨便打。家裡搜不出糧食的都拉到勞改隊……潑冷水、揪頭髮、灌大糞、炒豆子，以各種各樣的手段整治人。逼他們交代往年的陳糧、偷下的糧食藏到阿達去了。

我大被關了好幾天，都不放回來，因為我大不承認自己偷了麥子，因為他沒有偷麥子。我大不承認偷了麥子，就天天挨打，拳頭打累了棍子打。打著讓他承認自己偷了麥子，不承認偷了麥子，就往死裡關。每天，我媽哭得眼窩疼，說看啥都不清楚了。她燒好了湯，不是榆樹皮湯就是蕎麥皮湯，盛在罐子裡，打發我或者我妹子水珠送去。遇到心軟些的人，就把湯悄悄地送到我大手裡了，讓他喝上。遇到有些瞎熊，還轟著、罵著不讓送飯。

「老實說，是你把麥子偷上了嗎？」

「沒有，真個沒。我上過學堂，一輩子是個不偷人的人。」

地主分子偷糧食是對大躍進不滿、對人民公社不滿，是上頭抓的大典型，為了逼迫我大承認偷了麥子，說出藏在阿達，牛根財和搜糧隊拳打腳踢都是最輕的，還把他綑起來吊在房梁上，腳離開了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