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士結婚了(一)

李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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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密布,快下雨了。高義民坐在飯廳看報紙,十點已過,若在退休前,實驗室裡柴火興旺,早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退休了,生活就像老舊的機器,緩慢無力走著,醒了吃、累了睡,日復一日。氣象預測今天有一場暴風雨,窗外昏暗,電視機播放著女性訪談節目,七嘴八舌熱熱鬧鬧,但他的心不在那兒。事實上什麼節目不重要,重要的是屋子裡要有聲響。

一隻鳥「吱」的一聲窗前飛過,聲音淒厲。沒多久,雲端閃光,一條條如銀蛇般亂竄,接著豆子般的大雨「劈劈啪啪」落下來。一輛車駛進,高義民取了助步器走向門廊,瑪沙抱著超市食物袋疾速走來。「高先生,您好嗎?暴風雨來了,真不是時候……」雨勢如破竹,閃電打雷,一片洪荒景象。

快入春了,年初一場雪,高義民外出,看見車道上有一折斷的樹枝。他下車移挪,一不小心鞋底打滑,整個人跌倒在地,還是鄰居太太看見,打「九一一」叫救護車,將他送進醫院。關節骨折住院一星期,回家後,他就很少出門了。

瑪沙是同事介紹來的清潔工,短髮圓臉微胖,有四個孩子,最大男孩十二歲、最小女孩兩歲。先生是虔誠天主教徒,不避孕、不墮胎,在家具店當經理。薪水養不起眾多張嘴,妻子只好周末外出打零工。她一個星期來一次,來時總帶著「媽媽式」的笑容,洗衣、吸塵、拖地、清洗碗碟……

四個小時後,她拿著一袋垃圾,對高義民說:「高先生,我走了,這是今天的收據。」

高義民拿出寫好的支票,連同現鈔,一併交給她,「謝謝,瑪沙。」

「謝謝你,高先生,照顧好自己,下星期六見。」

2

春寒料峭,白天太陽照進客廳,高義民坐在那拆信件、翻閱雜誌。到了晚上氣溫驟降,晚飯後,他進入書房或臥房,不怎麼出來了。他的日子很簡單,生活所需瑪沙代辦,如無重要事,他就不外出了。

高義民不是嬌氣的人,他吃苦耐勞,是個勤簡樸實的農家子弟。家中有五個孩子,母親除了照顧一家人生活起居,農忙時還得下田耕種。他是家中老三,除草、插秧、挑糞肥,青少年大部分時間行走在田隴間。三餐吃的是粗糧,只有拜拜、年節才殺雞買魚。小時候他抽條不長肉,接哥哥小了的衣服穿。過年母親才會請鄰居阿嬸做新衣,那也僅僅是學校制服而己。

他勤奮好學,讀書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件苦差事,對他卻樂在其中。他喜歡埋在書本裡,「知識改變命運」是他懂事後立下的方向。六十年代,他申請全額獎學金來美國讀書,取得了博士學位。

中學時代都是前三名,同學的榜樣。發試卷時,老師都是從最低分開始,不及格的報出分數,在學生伸手接取時,憤怒地將卷子扔在地上。及格的,該答對而答錯的,也斥責一番。惟獨他,試題好像和他有默契,總不辜負他念過的書。老師讚許,他也就更迷戀讀書了。

記憶裡,他有過一段初戀,每回想起,心裡都甜絲絲的。黃穎華父親是軍人,外調南部,偶爾才回家。黃太太帶著三女一男,大女兒和二女兒在台北念書,家裡只有她和念小學的弟弟。高義民大學室友兼職家教,知道黃家有個女孩念高二,數理成績不好,需要輔導。他抽不出時間,便徵詢高義民。

高義民記得非常清楚,他第一次進入空軍眷村、第一次在紅漆大門輕叩、第一次看見黃太太出來應門,穿了件旗袍,都十分驚奇。她中等身材,一臉和氣,「高老師,我女兒幾何、數學成績總不理想,要麻煩您了。」他沒有經驗,傻頭傻腦直點頭。黃太太引他穿過客廳走進飯廳,圓飯桌旁有個短髮女孩靜靜坐在那兒寫作業,等著他了。

黃穎華是個乖巧的女孩兒,小方臉、單眼皮,五官勻稱,十分靈俏。屋子裡很靜,偶爾聽到男孩說話,接著「噓」的一聲又安靜下來。兩小時除了講課聲音,黃太太會送來一盤水果,「老師,您請用。」一下子他喜歡了這裡。

聯考放榜,黃穎華考上輔大英語系,高義民請她看電影。黑暗電影院裡跳躍的音符和劇情,彷彿他成了男主角,竟忘情地握住了她的手。手雖然很快抽開,但這感覺太奇妙了。

大學一年級,黃穎華留了長髮,人出落得更標緻了。他們通信,寒暑假也見面,後來知道追求她的人很多,加上服兵役、準備托福考出國,感情就淡了。

圖/趙梅英

來到美國,應付課業,生存是他唯一要努力的。直到第二年,聖誕晚會認識了她。Christiana是香港女孩,瓜子臉、長髮,個子不高,矮高義民半個頭,個性有些兒拘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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