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路（三）

此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登上了通往正確方向的站台。

一四五街的站台上，旅客開始增多。車很快進站了，她突然發現，同一個站台的兩邊，車同時進站，而且方向一致，實在令人迷惑：該上哪邊的車？它們會去同一個地方嗎？這迷宮一樣的地鐵線，每一步都可能走錯。

「上這車。」高個子男人指著左邊的車對她說。紫雲無法多想，快步跟上，走進車廂。她終於可以喘口氣，兩個空椅像是在等待他們，她挨著高個子男人坐了下來。

「周末修路，有些站關了，有些車是臨時加的。現在你可以一直坐到六十六街林肯中心。我在林肯中心下一站哥倫布圓環站下車，我家就在那附近。」

紫雲心裡微微一動，那麼巧。

她鬆了口氣，坐穩，把肩上的小包拿下，拎在手裡。她覺得腳下有些痠脹，趁沒人注意，偷偷把腳後跟從高跟鞋裡挪出，讓緊繃的雙腳透透氣。

地鐵載著旅客向前飛馳，站台在眼前一閃而過，隧道裡的燈發出幽暗的光，車廂搖晃著前行。車廂裡的乘客都盯著手機，或者毫無表情地發呆。

高個子男人問：「你是日本人嗎？」

「不，我是中國人。北京來的。」

「哦，我去過幾次中國，很喜歡北京。我母親是菲律賓華人，我在美國長大。我一直為中國女人和中國食物而著迷。」高個子男人熱情地說道。紫雲感到他的身體微微向自己靠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和能量。

然而，一個男人把女人和食物聯繫到一起，讓紫雲有些不適。但她意識到，自己也喜歡美食，在Match.com約會網站上寫下：「喜歡文學、愛旅行、愛美食。」

「我哥哥在中國學過漢語。」高個子男人拿出手機，找出一張全家福給她看。照片是在一幢豪宅的後花園拍的，四周鮮花盛開、樹木繁茂，旁邊還有個游泳池。照片裡有十幾個人，穿著考究，每個人打扮得像電影明星一樣。他指著照片說：「這是我哥、這是我，家裡最小的孩子。」照片中的他看上去像個大學生。

「哇，那麼大的豪宅！你看上去好可愛。」紫雲忍不住驚嘆道。

「這是大學畢業那年拍的。那時我很年輕。」他的目光彷彿游離到了遠方。

「你一人來紐約旅遊？」高個子男人收起照片，回過神來。

「是的，我一個人來的。我是個路盲，總迷路，出門讓我很緊張。」

這時高個子男人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女人。

「如果你在紐約需要幫忙，可以給我打電話。」白衣男子說道，「你可以存下我的手機號，告訴我你的電話？」說著他打開手機，等待紫雲給他電話號碼。

紫雲對他過度的熱情有些緊張，「不用麻煩了，暑假我住在女兒宿舍。她在哥大讀書。」紫雲不假思索地回覆。

「哦，看不出你的年齡。孩子都那麼大了。」

高個子男人的手從撥號的姿勢，慢慢地放了下來。紫雲猶豫了一下，她被這張年輕、真誠，有些黝黑的臉龐所打動。她的心怦怦直跳，但又覺得給陌生男人電話號碼不太妥當。她心裡想著，但願自己的約會對象也能像他這樣有趣，充滿熱情。

她故意轉移話題，問道：「你覺得紐約哪裡最好玩？」

他開始滔滔不絕，「紐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誰都想來紐約。」

「為什麼？」

「這裡的人有趣、機會多，可以have fun。」他的語氣中特別強調了「fun」，帶著熱騰騰的溫度。

「我女兒也特別喜歡紐約，想留在這裡。但我覺得紐約又髒又亂，又不安全。」

「年輕人都喜歡紐約。」

「我認識的人都逃離了紐約。」紫雲有些失落地說道。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紐約。有人愛、有人恨，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地方。」此時，高個子男人再次打量了一下紫雲，似乎在思考什麼，像個哲學家一樣。

「我覺得紐約讓人喘不過氣。」

「如果你不喜歡紐約，說明這裡不適合你。」他說這話時，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又彷彿是老師在對學生講話，然後與她拉開了一點距離。

紫雲看著眼前這位白衣男子，他像燃燒的火焰，明亮而深邃的眼睛彷彿藏著無盡的故事。她的身體緊貼著他，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車廂在搖晃，外面的轟鳴聲在隧道的忽明忽暗中迴盪，紫雲的思緒開始恍惚起來，她有種時空倒轉的感覺。1990年代，她曾在紐約福坦莫大學讀文學，那所學校位於布朗克斯區，因紐約洋基棒球隊的體育場而聞名。做為一個自費留學生，她每天晚上都要在餐館打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