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了打電話(中)
她逐漸對母親微弱的呼喚置若罔聞,甚至刻意裝作一無所覺。更令人心寒的是,她開始編織謊言欺騙力華,對老太太的病情漠然置之,任由老人的痛苦在疏忽中日漸深重。
力華默默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她眼神透露憂慮,眉頭皺起,思索著如何更好地解決這問題。她多次主動找春玲溝通,每一次都語氣溫和,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試圖用親和的態度探尋春玲內心深處的想法。
交流過程中,力華委婉地指出春玲工作中的問題,期望春玲有所改進。春玲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提出了漲工資的要求。力華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了。她輕輕拍了拍春玲的肩膀,希望金錢的激勵能夠讓春玲重新找回那份認真與負責。
漲工資之後,春玲的態度確實有了明顯改善。她的語氣變得溫和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尖銳,臉上有時也會露出微笑。她彷彿重新找回了工作的熱情。力華看到這一幕,不禁鬆了一口氣。
好景不常,兩周後,春玲的冷漠與消極態度再次顯現。她的眼神再次充滿了冷漠,語氣也變得生硬。那日漸惡劣的態度,就像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割裂著母親的身體與精神。力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的眉頭再次皺起,眼神中充滿擔憂和無奈。她知道,這個問題遠比她想像的要複雜得多,需要她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解決。
母親的精神愈發委靡,她開始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春玲厭煩的根源,她的笑容漸漸消失。力華見她日漸憔悴,夜晚成了母親最難熬的時刻。躺在床上的母親甚至開始懷疑,是否還有活著的意義。
當母親輕聲向力華吐露是否該繼續活下去的念頭時,力華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摟著母親虛弱的身體,聲音顫抖地問:「媽,是不是我們做兒女的不夠孝順,沒能好好照顧您?」
媽媽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與無奈,「媽知道,你們也老了,自己家裡的事情一大堆,我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你們給我請了保母,輪流來看我,有人給我做飯,媽已經很知足了。」
一天下午,春玲給母親洗澡。水氣在狹小的浴室裡氤氳,春玲的動作比平時更加粗魯,幫老太太的右腿邁出浴缸時,她用力過猛,一聲痛苦的呻吟打破了沉悶的空氣。
「媽!」力華衝進浴室時,看見母親蜷縮在地上,右腿不自然地扭曲著。她永遠記得那一刻母親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著痛苦與無奈的掙扎。
力華送母親去急診室。核磁共振檢查清晰地顯示出股骨頸的裂痕。醫生建議臥床休息。母親得知必須臥床才能恢復,眼中發出了悲鳴:這不僅僅是身體的創傷,更是一個老人最後的尊嚴被擊碎的瞬間。
從那天起,母親的世界被壓縮到了床與輪椅之間。春玲依舊我行我素,彷彿那天的意外從未發生。力華看著母親渾濁的眼神,看著她時而茫然地詢問自己身在何處,時而對著窗外的景物發呆。那些曾經鮮活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從母親的腦海中流失,就像晨霧消散於初升的陽光下,無聲無息。
力華曾動念換掉春玲,為母親另尋一位保母。然而,親戚們和姊姊的話卻讓她陷入了猶豫。
「現在的保母,哪個不是這樣?」姊姊嘆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半年前,我和你哥哥也覺得春玲不如從前了,就換了一個保母。結果呢?新來的保母不到兩個月,幹活兒敷衍了事不說,還偷家裡的東西,把媽媽放在櫃子裡的好多首飾都拿走了。最後,我們還是把春玲請了回來,至少她手腳乾淨,不會動那些歪心思。」
姊姊的話讓力華無語。她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心中五味雜陳。是啊,人心不古,世道變了,連最簡單的信任都成了奢侈品。她攥緊了手中的茶杯,指尖發白生疼,卻不知該如何抉擇。
三十八年前,力華懷揣夢想,來到美國這片陌生的土地。那時的中國,還停留在她記憶中的模樣:胡同裡飄著煤球的味道,街邊的副食店擺著簡單的糕點。新世紀以來,每次回國,她都能感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高樓大廈取代了低矮的平房,曾經需要憑票購買的食材,如今在超市裡琳瑯滿目。
但最令她感到陌生的,並非這些外在的改變,而是人與人之間日漸淡漠的關係。春玲對待母親的態度,恰似那些矗立於街頭的摩天大樓,表面光鮮卻透著刺骨的寒意,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力華的父母有三個孩子,他們小的時候,家裡請了一個保母。孩子們叫廣東來的保母「阿婆」。阿婆把孩子們視如己出,孩子們也視她為親人。上世紀六十年代,保母的薪水很低,但是爸爸、媽媽經常出差在外,阿婆就是家裡的頂梁柱。父母在與不在,阿婆給與孩子們的照顧都不會打折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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