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冠文的120分鐘
十多年前,許冠文在紅館舉辦「篤棟笑」,面對1萬300名觀眾,獨自包下120分鐘,是紅館破天荒第一次。他甫上台,以開場白回答觀眾所提的問題:「今晚你要說些什麼?」
許冠文先做減法:「今天一早老媽打來電話,說今晚她的許多朋友出席,都不能冒犯,特別是醫生,惹他們生氣,將來打針會痛得受不了;老婆大人提出警告,本港的高官來了一半,如果你開罪了,將來所拍的電影別指望審查過得了關;三個老細(老闆)早早提醒,大公司不能亂加諷刺,要不然,將來一個贊助商也找不到;寶貝女兒插嘴,今晚她的許多宗教界朋友參加,爸爸千萬不要說宗教的壞話,免得她不敢見人。」
許冠文說,經扣除上面這些人,只剩下60分鐘供自行發揮。怎樣分配?原先打算全給董建華(前特首),可是他已經辭職。五分鐘說說曾蔭權(時任特首)如何?他也來了,帶上兩個保鏢,坐在他兩旁。我不小心行嗎?搞不好保鏢會開槍。算到最後,只剩兩分鐘…而這兩分鐘,剛才已用掉。
許冠文說的笑話,不必全當真,但這幽默觸及表演行業的切膚之痛,其中的恩怨是非及化解之法,非草民可置喙,我感興趣的,是廣義上時間的分配。
人的一生,且以85年算,從出生到上小學前用了6、7年,讀完大學用了12年,若讀至博士,再加8年;30歲到60歲,則都在為養家活口;餘下20多年,如果花在逍遙遊、含飴弄孫,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算得享清福,但須具備兩個前提:身體健康和經濟上享有較大的自由。
「預算」的結尾,除非走得乾脆,總須撥出若干歲月給病,細節裡有五花八門的藥、手術、拐杖、輪椅、911緊急救援電話,救護車、加護病房、護工、乃至洗腎機、安寧照護…一言難盡。以上人生設計,顯然不算完美,好歹算差強人意,得享天年。
再舉一個女子的「等」。出嫁那年20歲,丈夫脾氣火爆,家暴是家常便飯。第二年,從兒子滿月起,她發誓不離婚不是人!可是,不忍心讓孩子成長在單親家庭,養大了再離。兒子爭氣,功課一直很好。好多次,她捂著被丈夫打腫的臉,要去辦離婚,但看到兒子的書包,退縮了,待兒子畢業再說。
20多年,強忍著淚和痛苦熬過去,兒子從大學畢業。她想,該和他了斷,可是,因兒子的婚訊擱置。把兒子的喜事辦完,一年以後添了孫女,兒子媳婦要上班,她已下崗,豈能甩手不管?把孫女養大再說。六年過去,孫女上小學,是時候了,還沒來不及攤牌,丈夫中風,成了植物人。她問自己:這個時候扔下這老混蛋,兒子、媳婦和親戚都不原諒,算了;等了一輩子,終歸落空。
許冠文的120分鐘,純然動嘴,尚且由不得自己,我們的命運路線圖如何?哪一段不屬於無可奈何?單單讓自己「不受金錢所困」,多數人就把生命的精華花得差不多。到買牛排不必顧慮錢包之日,卻埋怨假牙嚼不動。
美國名作家史蒂芬·貝尼特(Stephen Benet)指出:「生命,並不會被死亡奪去,它只是一分鐘接著一分鐘,一天接著一天,以數以千計、漫不經心的方式消失。」 從「分配清單」該能獲得這樣的啟示:盡可能透澈地明瞭要完成的是怎麼樣的「自我」,進而把光陰用在這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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