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赴韓打「3D工」 孤獨與夢想拉扯
南韓電池廠大火燒出了中國人赴外國打工的辛酸,年輕人為了賺更高的薪水,許多人離鄉背井遠赴海外,有的在南韓從事沒人想做的「3D」工作,有的湧向日本擔任養老院的介護人員,在異鄉對抗孤獨與實現夢想的拉扯間,他們真的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嗎?
6月24日,南韓京畿道華城Aricell電池廠發生火災,造成23人死亡,8人受傷。遇難者中有17名中國人,全是臨時工,也就是所謂的「日當」,他們因不熟悉逃生路線,葬身在異鄉。這場大火不僅燒毀了數十個家庭的心,更燒出中國人到國外掙錢討生活的無奈。
澎湃新聞報導,從20世紀90年代起,大量中國的朝鮮族人去南韓務工,彌補了本土企業的勞動力短缺狀況,他們大多從事南韓人迴避的「髒(dirty)、難(difficult)、危(dangerous)」的「3D」行業。
多位從中國赴韓打工的朝鮮族受訪者表示,他們到南韓的目的是為了掙錢。無論從事哪個工種的體力活,只要願意接受加班、單休,便可以賺取更多。相較於成為異鄉人和「日當工」的苦,他們更害怕陷入存不下錢的持久貧困。
被炒魷魚 還遭中介騙
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2018年張珊(化名)和朋友一起從遼寧瀋陽到南韓找工作,她曾在工地上班,每天早上4、5時就得起床。下班回來,一天已經過去了14、15個小時。後來因工作失誤被老闆開除,只能再找別的工作,卻被一名同為朝鮮族的中介騙了30萬韓元(約人民幣1600元、約220美元)的中介費。
後來她聯繫上另一個中介,對方安排她住在一間小公寓裡。平時那裡住三、四個人,但有一晚房間裡住了10幾個人,連廁所門口也睡了人。
一開始,她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工作,擰了一天的瓶蓋,下班時手上鼓起兩個透亮的水泡。第二天再去,人家已經不用她了。接著又去了小蔥會社,每天扒大蔥綁大蔥,管吃管住,一天能掙360元(人民幣,下同,約49.5美元)。
據南韓法務部公布的「2023年12月統計月報」,截至2023年12月底,在韓居留的外國人共有250.8萬人,同比增加11.7%,創下2019年以來最高值。其中以中國人數量最多,占比37.6%。
中國的朝鮮族人赴韓務工,會享有一些政策上的便利。2007年,南韓對非南韓籍朝鮮族同胞設立了訪問就業、技術教育的簽證(H-2)制度和「外國人雇傭許可制度」,拓寬了中國的朝鮮族到南韓合法就業的渠道。
同年,南韓進一步完善外勞就業問題,制定了「訪問就業制」。其中規定通過韓語考試的外籍勞工可以優先就業,朝鮮族具有先天性優勢。
朗薇(化名)是第一批抽到H-2簽證的人。她只有高中學歷,在中國一個月只能掙1000元。「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她決定到南韓找工作,按照當時的匯率,她在南韓一個月賺的錢,在中國需要工作11個月。
對中國的朝鮮族來說,通過相應的語言考試,或者獲得各種專業資格證,比如木工證、烘焙證,都有利於把H-2簽證升級成在外同胞簽證(F4);拿到F4後居住2年以上、滿足納稅標准或者父母一方是南韓國籍即可申請永久居留簽證(F5)。
因為有朝鮮族的身分,29歲的吳鵬(化名)順利拿到F4簽證,一年內他在南韓幹了超過100種體力勞動。「再小的工地現場都有幾十個工種,大現場有上百個不同的工種。」
「工種五花八門的」。吳鵬幹過的活兒,有幫人搬家,有在化妝品工廠切仙人掌,有跟在挖掘機後面當信號手,有給一個大學教授搭貓屋、挖個小池塘,還給披薩連鎖店副會長,也就是「電視劇裡那種財閥」搬過銅像等藝術品。
工作隨機 累到起不來
每天的工作像隨機抽籤,運氣不好時,就只能搬磚搬水泥。幹一天「回家就躺了,起都起不來」。
日當的工資,最低是16萬韓元(折合人民幣約800多元),沒有上限,加班時拿得更多。有一次,他跟著二手家電工廠送貨安裝,忙到凌晨1時,當天就拿了16萬韓元的日當報酬,另有加班費21萬韓元(折合人民幣約1100元)。
今年6月初,吳鵬以初級技工身分,開始在工地做「蜘蛛人」。他手機裡存著一張同事給他拍的照片,在一棟25層的大樓外,他整個人懸掛在外牆上。
在南韓務工,除了要做許多人迴避的「3D」工作外,還需克服語言障礙及身處異鄉的寂寞。初到南韓時,朗薇不會坐公車和地鐵,也因為不會韓語,工作時只能通過手勢比劃或者猜測對方的眼神,也因此容易出些小差錯。第一份工作,朗薇只做了一個月。她感覺自己做什麼都不對,總被老闆指責。「有時被人欺負、被排擠」,所以她選擇不幹了。
之後,她在一個烤肉店裡做了五年。一開始,她的工作是刷碗,10個手指頭都刷破了。頭天晚上腫起來,第二天皮膚順著裂紋就爆開了。有一天,她連刷了14個小時的碗,那天飯店接待了200多人的旅行團。後來,飯店還接過2000人的團,她感覺有刷不完的碗。
心裡委屈 返鄉不走了
遇到不順的時候,再難熬,朗薇都憋在心裡,也不會哭,和家裡人報喜不報憂。即便後來在南韓待久了,朗薇會坐車、也去了很多地方,但她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外鄉人。
一篇論文指出,對於在韓務工的朝鮮族而言,由於他們的身體往往被置於傳統觀念中底層的服務場景中,打工過程中的身體經驗,無論是體力上,還是心理上,都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是身處南韓社會底層的「他者」。
在南韓期間,朗薇患上嚴重的抑鬱症,病情嚴重時每天需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有三、四年的時間,她和外界斷掉聯繫。
直到2023年6月的一天,她回中國度假,本想休息10天再去南韓,但這10天裡,她沒吃藥也能睡著,而且身體的疼痛也消失了。她感覺自己變得開心了,於是決定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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