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迷思…「斷骨增高術」恐致殘致癱

不論東西方國家似乎都有身高迷思，網路上甚至還有男生身高170公分是全殘、160公分是半殘的說法。在這樣的身高歧視下，許多人為了不「矮人一截」，不惜砸大錢做斷骨增高手術，然而在話術包裝下，隱藏的是可能導致殘疾的風險。

★想要當模特 孤注一擲

初見王茜（化名），她穿著黑色的寬鬆短袖和一條遮住腳踝的黑色裙子，走起路來兩條腿有些顛簸。和常人相比，她走得較慢，甚至不敢小步快跑。她的小腿上還帶著修復用的碳棒，腿上做手術的舊疤痕和修復的新疤痕均清晰可見。

澎湃新聞報導，兩年前，在醫托的介紹下，王茜在山東菏澤一家醫院進行了「骨延長」手術，也就是所謂的「斷骨增高術」。術後一年，並非像醫托和醫師承諾的能跑能跳，她走路腿部疼痛，無法快跑，關節更發出異響，被迫走上無盡的修復之路。

和王茜一樣，河南的戴浩（化名）、江蘇的劉林（化名）都曾在醫托的影響下做了增高手術，也同樣在術後因後遺症的折磨，後悔不該孤注一擲地去做手術。

之所以會讓他們寧願承受斷骨之痛也想長高，說穿了就是因為身高執念。戴浩說，原本身高160公分的他，被心儀的女孩子說希望男朋友身高得180公分以上。在後來的相親過程中，也多次因身高而備受打擊，讓他有「寧願折壽十年也要長高」的想法。而劉林很想做服裝模特，她喜歡個子高的異性，認為個子高會有更多擇偶權。

一次偶然的機會，王茜通過百度看到一條關於斷骨增高的介紹視頻，「骨延長術」、「斷骨增高術」開始進入她的視野。

她在平台上看到有人發些斷骨增高的貼文，還有一些人發自己手術的照片和恢復期走路的視頻。王茜通過群聊鏈接加了一個群，緊接著，就有所謂的「腿友」和醫托來加她好友。慢慢地，她被拉進了醫托建的微信群，每天接收斷骨增高手術以及過來人拆鋼架、擺脫輪椅走路等信息。

「他們說公立醫院也在做，我以為是我自己不了解，就以為這是個常規手術。」王茜說，醫托告訴她，之前做斷骨增高手術確實出過事，那是因為當時的醫療技術差，而現在技術很成熟，大醫院的大醫師更可靠。

★赴土耳其手術 花60萬

和王茜一樣，最初了解到斷骨增高術時，劉林認為這個手術會致殘致癱。而通過社交平台認識了醫托後，她加入了「土耳其斷骨增高交流群」。幾年前經過醫托介紹，前往土耳其，先後做了小腿和大腿兩次斷骨增高手術，術後留在土耳其康復，花了人民幣60萬元（約8.4萬美元）。

在拆掉小腿外置架的第三個月，劉林突然發燒，小腿斷骨處也突然紅腫起來。詢問醫托並吃了幾天抗生素後，愈來愈嚴重，紅腫處破皮流膿。她去找當地醫院，也沒有得到任何有效治療。

去年的檢查報告顯示，她被診斷為「（右脛骨病竈）見破碎骨小梁、大片壞死及肉芽組織增生，符合慢性化膿性骨髓炎。」回到國內，她在醫師的幫助下，取出了此前放入骨髓的內釘。但在這之後的一年多裡，她都是帶著外固定架生活。

現在，她走路、腿伸直時，膝蓋內側疼，踝關節也疼，X型腿、足內翻，走路容易累，腿也容易痠痛，「每天一起床就會痠」，雙腿就像「綁了沙袋一樣很沉重」，正常的跑步和跳高，對劉林來說是一種奢侈。

戴浩在2023年1月做了手術。「疼」是最深的記憶，只能吃止痛藥緩解，而且腿上帶著外置架，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雙腿卻動不了，「沒有一天不後悔」。

★腿部感染 變成長短腳

術後四、五個月時，戴浩腿部感染。現在術後已一年半，他的左腿比右腿長，為平衡雙腿，他在右腳鞋裡墊了增高墊，但走起路來仍能看得出來，如果長時間走路，他也會感到吃力。

王茜兩年前在菏澤骨傷醫院做了手術，做完手術的當天她就後悔了。除了外置架的鋼針扎進小腿的疼痛，還會有異物感。為此她用過止痛藥、止痛泵，但都無法緩解。術後半年裡，每天關節疼痛僵硬，膝蓋無法伸直，根本無法站立、走路，只能坐輪椅，王茜感覺自己成了殘疾人。

王茜說，此前醫托和醫師都承諾過，術後一年就能恢復正常，但一年後她的腿出現了膝關節內翻、雙膝關節炎等問題。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小兒骨科主任、脊柱中心副主任張亞慶表示，所謂的斷骨增高術，學名叫肢體延長術，也叫做骨延長術。做手術時，腿部的血管、神經有損失風險。把骨頭打上鋼針，針道有感染的風險。而一旦針道感染，可能會發展成骨髓炎。

張亞慶說明，長期把腿部固定在外置架中，腿部得不到有效活動，也會造成關節僵硬。此外，骨頭在癒合過程中，也可能出現骨不連的狀況。兩條腿在牽引拉伸調節時，甚至可能出現因調節不均而導致長短腳，造成行走不便。目前中國嚴令禁止健康人進行肢體延長手術，僅用於矮小症或者肢體不等長、骨腫瘤等病人身上。

戴浩在手術後踝關節神經受損，一走路就疼。這兩年，他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多家醫院診斷治療，腳踝神經被醫師判了死刑，很難修復成功，「也不是不能生活，只不過生活質量會下降。」

現在，王茜的腿無法長時間走路、站立，逛街、工作、旅遊，這些對別人來說很正常的事情，對她而言都是奢望。現在她對身高、變美都不在乎了，只想健健康康，過好自己的生活，但她現在甚至無法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我的未來該怎麼辦？」

●醫托：15萬一條龍全包 公立醫院主任主刀

王茜、戴浩和劉林因身高焦慮而做了斷骨增高手術。術後，他們有的出現長短腳、腳踝神經損傷，一走路就疼；有的患上關節炎，需長期修復；有的甚至患上骨髓炎。

然而法規規定，肢體延長術有嚴格的使用範圍及要求，且嚴禁用於美容項目。究竟是誰在宣介這類手術？是誰操刀這些手術？又是在哪裡做的手術？

在採訪中，王茜、戴浩和劉林都提到腿圈最大的醫托—「風箏」。三人介紹，「風箏」一名源於他的微信暱稱「追風箏的人」；在腿圈裡，也有人稱他為「梁總」。

劉林最早在貼吧上瀏覽相關信息時，看到了一個微信號，加過去發現對方的暱稱是「土耳其增高團隊」。她稱，這個微信號也是「風箏」在營運。隨後她就被拉入了一個微信群聊，群裡已將滿500人。

★藉社交平台 引流拉人

王茜和戴浩也是通過同樣的方式，認識了腿友和醫托。他們稱，醫托們主要是通過社交平台發布手術相關信息，以此「引流」和「拉人」。

在社交平台上，只要以「增高」、「肢體延長」等關鍵字搜尋，就能發現許多帳號在不同平台宣傳斷骨增高術。這些帳號在個人資料處留有微信或QQ號等聯繫方式，引導有興趣的人進入微信群，成為潛在客戶。

劉林稱，群裡常有人分享手術的信息，也會有「做過手術的腿友」發帶著外置架走路的視頻，並自稱術後第二天即可下地走路，「慢慢就會認為手術的風險不大，恢復還挺快的。」

也有人發的內容是康復期間居住的環境，「（他們）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說服務好，環境好，還有在健身房的視頻。」劉林說，「風箏」自稱多年前做過手術，他的身高由162公分長到175公分，且幾年後可跑可跳，雙腿正常行走。他多次在微信群裡發自己跑跳、走路的視頻。在群裡接收的這些信息讓劉林認為，這個手術很安全，風險很小。

據群內聊天截圖顯示，該群當時人數已達480多人。暱稱為「追風箏的人162-175」在群裡說，「兩個月前有個接近200斤(約100公斤)的哥們來做，加了個半針，可以做，我這裡髓內針材料也用的目前國內最好的，問題不大。」在另一個微信群裡，有人自稱「山東（做）的，兩個多月了，挺好的六厘米了，快要拆架了」。

「你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每天都幻想著長高後的樣子。」劉林如此描述進入「風箏」微信群後的心態。後來，她決定前往土耳其做手術。

同樣的心路歷程，也發生在王茜身上。在加入群聊時看到這些信息，加之有腿友告訴她，別人做手術恢復得很好的案例，她「天天都在和他們聊天，被他們洗腦了，每天都在想這個事情，腦子裡只有這一件事。」

而在斷骨增高爭議擴大後，包括貼吧、快手及抖音在內的多平台已展開排查，涉事的多個帳號已被處理。

★獲推介醫師 身分複雜

誰來做手術？這也是剛進入腿圈的人最大的疑問之一。

「追風箏的人」說：「目前15w（萬元）一條龍全包，三級公立醫院十多年經驗的大主任主刀，送整形美容縫合，包四個月延長期間住宿，康復理療，阿姨護工等；10w（萬）手術費，不全包。」也有聊天紀錄顯示，「追風箏的人」介紹了多名醫師，其中有「北京張海濤（裝腳針髓內針技術）」、「濟南齊占海」等人。

王茜回憶，給她做手術的醫師就是「張海濤」和「齊占海」。根據醫托提供的信息，張海濤來自國家康復輔具研究中心附屬康復醫院，但她無法確認上述二人是否採用了真實姓名。而據菏澤骨傷醫院出具的王茜的住院病案首頁顯示，王茜的急診診斷為「雙膝內翻畸形」，另一份手術紀錄則顯示，手術者為「齊占海」，助手為「王阿成」。

王茜稱，進手術室時，她還向「張海濤」詢問了手術時間。而術後她和「張海濤」至少保持了半年多的聯繫。在一張聊天截圖中，王茜問對方「膝蓋下方差不多是進針那裡，而且現在總覺得愈來愈疼」，對方回覆稱「等吧（把）釘子拆了就好了，肯定不會愈來愈疼的」。

報導說，國家康復輔具研究中心附屬康復醫院骨科一名工作人員稱，張海濤自去年起，已經不在該醫院工作。

而「齊占海」身分複雜，疑似與濟南多家民營醫院有關聯。公開判決書顯示，濟南顯微外科醫院曾有一名為齊占海的醫師，曾因開展臨床禁止應用的肢體延長術而遭暫停執業等行政處罰，更曾因此被患者告上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