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錢的保險櫃沉水裡…洞庭湖潰堤淹沒團洲垸 「搞生活」成難題

中國新聞組/整理

經歷洞庭湖潰堤之災後,對住在垸裡的人來說,整體搬遷是更好的選擇。有居民決定出走縣城,因為不想子孫再經歷水患之苦;有村民選擇繼續留下,一次次與水的交手之後,總有那一股「不甘心」。

團洲垸內,隨水而來的泥沙、建築材料、生活用品累積在田內。(取材自澎湃新聞)

一位60多歲的村民在清理地裡的垃圾和野草,就地焚燒。他們的房子倖存下來,兩側鄰居的家都只剩下空殼。(取材自澎湃新聞)

2024年7月5日,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出現管湧,封堵失敗後潰決,垸內被淹面積約47平方公里,6個村、1個社區共7680人轉移。決口最寬一度達226米,最終在3天後完成封堵合龍。湖南省在興建安置房同時,也開展蓄滯洪區居民遷建試點,計畫在2025年汛期前完成整體搬遷。儘管心裡捨不得,但為了生計,世代居住的人們仍將告別這片土地,開始新的生活。

7月倒垸 淹沒9成地

垸,是人類在江湖地區圍築起的生活之地。據澎湃聞報導,作為錢糧湖蓄滯洪區的一部分,團洲垸築起後就肩負著使命。蓄滯洪區是防禦大洪水的「底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與水為鄰,一些蓄滯洪區每逢大汛就面臨決口,也就是「倒垸」的風險。這次決堤,團洲垸有92.5%的地域被淹,水深約5米,村民的房屋幾乎都被淹沒。

59歲的養殖戶符安平災後已不再經常回團洲鄉團北村了。他把養了近一年的10頭牛放到堤外頭去,託付給養牛的同行,垸內便沒什麼掛心的了。現在,他和妻子昌小蘭住在團洲鄉衛生院的一幢舊樓裡。昌小蘭在衛生院做臨時工,收費、幹雜事,院長看他們沒地方去,給夫妻倆拾掇出一間屋子暫住。

水退了 保險櫃找不回

昌小蘭時不時在下班後騎著摩托回去,在封堵好的大堤上轉轉。她惦記著自己的保險櫃,裡面裝了一兩萬(人民幣,下同)現金和金銀首飾。水退了之後,她老想著去找,還報了案,警察說要是有人撿到會通知她去領。看著她用手機拍下原本是家的地方,已經被一片平靜的水域取代,她心裡有底,「找到的希望怕是不大」。

3個月前,洪水從離他們家幾百米的決口處湧來,急流在地面沖出了一個深度約30米的大坑。家裡兩層高的小樓和十多畝玉米、水稻都沒了痕跡。大水坑邊幾平米廢墟,只能見到剩下一點點的主屋。

水退去後,村民李福進的兩層小樓孤零零地矗立在這塊水域邊。團北村2組和3組幾十戶人家正面決口,李福進的家方位略偏一些,主屋倖存了下來,經過建築評級之後還能住人。

倒垸那天,李福進和妻子在岳陽帶孫子,看到自家被淹得只剩下藍色的屋頂反覆出現在媒體直播的鏡頭裡,傷心不已。水退之後,他和大兒子回到老屋,兩個人又是鏟又是挑,足足用了一周時間把一樓約80厘米厚的淤泥清理出去。大兒子清理完房子便回了縣城,李福進獨自留下來等待,「年前都在這裡,等(補償)政策下來」。

團北村村民方明華收拾出兒子兒媳的婚紗照,和地墊、農具一起擺在院子裡晾曬,柵欄後面是他們家的土地。(取材自澎湃新聞)

李福建也沒閒著。9月8日,李福進已經在鄰近的錢糧湖鎮上幹了5天活,幫人家殺魚醃魚,一天150塊工錢。他種過地,也進城務過工,曾到富士康打工四五年,攢錢給兒子娶媳婦。今年他63歲,農村養老金一個月130多塊。兒子在岳陽市做裝修,租房一年要花1萬多,還要養孩子。「我就外面打點零工,這個年紀不可能要兒子媳婦來養活。」他說。

耕地也在等。秋天已經來到洞庭湖畔,稻穗開始飽滿。但在團洲垸內,潰口進來的洪水夾帶著泥沙、建築材料,還有被沖走的生活用品,都累積在田裡,經太陽曝曬,土地表面撕裂成紋理張揚的塊狀。村民們說,政府承諾清理,統一育苗,後續要搶種油菜和南瓜。

但靠天吃飯的日子沒那麼好過。團洲垸總面積為52.34平方千米,其中耕地面積占約75%,50多歲的方明華種了幾十年地,種的畝數少不賺錢,收成後還要買新一年的種子、肥料。他便總是多包些別人家的地,最多有300多畝。他說,這幾年收成不好,去年只有五六萬結餘。

9月初,連著好幾天,村委會附近的小賣部裡都有五六個人聚在一起聊天。農戶閒得無聊,但也急不來。一位村民指著高處說,退水後,一顆乒乓球被卡在兩米多高的線槽上,「水比這還高」。

距離團北村決口處的十幾公里外,華容縣團洲垸災後重建安置房建設項目正在動工。(取材自澎湃新聞)

搬遷安全區 3方式補償

9月初,團北村村委會附近的公示欄上貼滿村裡公示的常住人口名單,政府發放的米、油、礦泉水、方便麵等生活物資都要按這份名單配給。其中,8月30日張貼的一份常住人口公示表寫明,本次「常住人口」定義為「在7月5日團洲垸發生決口時,已在團洲蓄洪區居住半年以上的人員」。多位村民稱,政府將按人口發放每人每月600元的過渡安置補貼,持續發放3個月。

8月底,湖南省政府第43次常務會議召開,其中一個議題是研究部署團洲垸災後村民遷建工作。據湖南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的方案,計畫在2025年汛前完成7138戶21462人的搬遷任務,除必要的集體生產設施用房外,原有居民舊房全部拆除,全部宅基地復墾,預計實際新增耕地3000畝左右。

文件寫明了計畫中的3種安置補貼方式:貨幣安置人均補助7.24萬元;在貨幣安置標準基礎上於縣城集中購房;在貨幣安置標準基礎上,給予每平方米500元裝修補助以及增加配套設施、徵地等費用進行安全區集中建房安置。政府安置總投資為18.46億元。

團洲鄉團洲中學安置點。(取材自澎湃新聞)

發給多位村民一份落款為9月3日的告知書列明了暫定補償方案。集中建房安置有3種選擇:一是在團洲安全區購房,房價約1400元一平米;二是在縣城工業園集中安置,房價約2400元一平米;三是統規自建模式安置,在團洲垸安全區政府統一規畫的集中安置地建設安置房,由政府統一規畫、統一建築風格、統一基礎及公共配套,自主確定面積、造價、承建商等。

距離團北村決口處的十幾公里外,災後重建安置房第一期項目正在動工,2024年12月31日前要建成首批8棟住宅,通過驗收並交付使用。部分團洲鄉居民未來的居所將是磚混結構的徽派建築,總用戶204戶,總建築面積近3萬平方米。華容縣委負責人表示,將確保居民「搬得出、穩得住、能發展」。

團洲鄉團北村光禿禿的地基上,有人搭起了救災帳篷,裡面擺著一張行軍床、枕頭。(取材自澎湃新聞)

為了下一代 進城買房

相比政府堅定的決心,搬遷的細節未落定,搬不搬,什麼時候搬,搬到哪裡去,有些村民還在猶豫。一位70多歲的村民擔心,新的安置點離田地還有10公里路,農忙時每天來回不方便種地。一位在村裡開了30多年小賣部的老闆則憂心生計,搬了要靠什麼生活,如果其他人都搬走了,沒了生意,留下也沒有意義。

但也有人早做出了決定。方明華的兒子兒媳方仁和與郭蘭夫婦想好了,未來要搬到縣城去。方家的房子屋頂通了洞,天光漏進來,瓷磚地上放著幾張小夫妻的結婚照,是從泥水裡收拾出來清洗乾淨的。倒垸前,方仁和希望女兒在農村長大,現在,他們很堅定,這樣的遭遇不能再讓女兒經歷第二次。他們決定在縣城物色一套二手房,最好是學區房。

父親方明華放不下土地,為了生活,地還要繼續包下去。他說,「56(歲)了,出去打工也沒人要。」家裡的老屋也許可以重新裝修,做個倉庫,收成之後,做個堆放糧食的地方。

烘乾廠合夥人湯文林在工廠裡,60歲的他找人修好了設備,決定繼續經營廠子。(取材自澎湃新聞)

撿回飯桌、壘好磚牆 回垸裡「搞生活」

村民們在8月中下旬陸續回到垸裡,但不少人都覺得,團洲垸變得空曠而安靜。團洲垸的人們面臨著一種臨時生活。十幾個村民在團北村村委會對面的食品廠裡住了半月,到晚上,一間2、30平米的辦公室擺滿行軍床,過道上暫時擺上了煤氣罐做飯,一張木頭飯桌是從淤泥裡撿回來的。

55歲的楊學飛是村裡搶險突擊隊的成員,快倒垸時,別人都在搶家裡的家具、財產,他跑去大堤搶險,顧不上自己家。水一來,房子倒了,他做鞋子生意儲存的貨物也都被沖走了。最近他借住在親屬家,每天騎摩托車回團洲垸老房子原址在廢墟邊待一會,「這是我的家啊,心裡難受」。

垸裡的生活總要繼續。水來過之後,許多房屋已成廢墟,有人在地基上架了一頂救災帳篷。一夜之間,又沿著僅剩的殘垣壘好了兩面磚牆,用木頭搭起了屋頂架子。

湯文林也把廠子裡的設備搞好了,再過段時間就可以再重新開工。這個位於團新村的烘乾廠占地上千平米,是他和三個熟人一起開的,成立了七八年。廠子收購農戶的穀子、黃豆,烘乾水分後再出售。決口時,他只來得及搶出10餘噸黃豆,剩下的160多噸豆子滯留在倉庫、篩豆的機器裡發爛發臭,變成了地面上厚厚的黑泥。

「搞生活嘛。」湯文林說了好幾次這個詞。9月初,廠裡找人修好了當時花幾百萬買的烘乾設備,換零部件花了10幾萬,又把廠子外牆、屋頂被掀開的鐵皮換掉,計畫今年剩下的年頭收穀子。原本,9月和10月是烘乾廠最繁忙的時間,運轉一天一夜能烘300多噸稻子。「我非得要搞」,湯文林坐在空曠的倉庫裡說,「不搞我不甘心。」

61歲的村民陳玉蘭爬上房頂,重新鋪設防水布和瓦。她的家在洪水中被沖毀,只剩下廚房和衛生間這一小棟。(取材自澎湃新聞)

對生活在洞庭湖周邊居民來說,水患並不陌生。李福進自高中起就看著團洲垸一點點建起來。1996年7月19日,團洲垸防洪大堤決口460多米,全垸5500多戶受災,14人喪生。那是他在團洲垸圍墾後第一次倒垸,他緊鄰大堤的家被沖毀了。之後,直接承受防洪壓力的錢糧湖垸也出現314米潰口,導致錢糧湖垸內淹沒耕地12萬畝,6.5萬人受災,死亡17人。

華容縣境內另一次罕見的大水在1998年。李福進記得,那一年汛期,大堤上疊著3層裝著沙的蛇皮袋,洞庭湖的水面幾乎和沙袋齊平,風一吹水來回晃蕩,漫過沙袋,但團洲垸終究是守住了。

一次次與水的交手中,守衛垸裡人們和生活的大堤比以前更高、更寬、更堅實。1996年後,團洲垸大堤曾遭遇過多次高洪。而自三峽蓄水以來,洞庭湖區江湖關係發生了變化,已多年未出險情。許多村民都以為,倒垸不會再發生了。2024年9月,夜裡七八點,團北村幾個村民聚在屋後乘涼閒話。他們感到後怕,「幸好(倒垸)在白天,是晚上就慘了」。

農田還沒清理完成,無法耕種,附近的村民都聚集在村口的小賣部聊倒垸和搬遷。(取材自澎湃新聞)

現在,團洲垸或許將成為過去了。養殖戶符安平和昌小蘭夫婦做好了告別的準備,他們想看看能不能購置縣城的安置房。經歷兩次倒垸,他們覺得「不安全」,縣城則方便些。但他們總是捨不得故鄉,有地種菜,有院子養雞養鴨。

有一天,符安平看到2、30隻鴿子停在大堤上,認出是自己養的鴿子,感嘆「牠們也需要重新安家了」。

政府安排清理團北村附近的耕地,數架推土機在作業。(取材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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