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作家境界 王鼎鈞:人類的作家,知憫人也悲天

記者鄭怡嫣/紐約專訪

問:您曾說,60年代後期,70年代初期,決心以文學立命,設法「使一步步使職業與文學脫鉤」,何以下這樣的決心,又怎麼做到?您對年輕作家的建議是?

答:我的一位老師說過,文學並非專門的學問。我的理解,文學作品有自己的生命,萬物皆備於我,六經皆我注腳,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依據這個了解,我把作家分成三大類,有一黨的作家,有一國的作家,有人類的作家。作家可以黨同伐異,各為其主。作家也可以站在全國人的立場上表現人生、批判人生,超越黨派,超越地域,超越階級,當然超越自已的利害禍福。這樣的作品仍然很難成為全世界共有共享的文化財產,更上層樓是人類的作家,居高臨下,悲天憫人。我以前只知道憫人,同情所有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悲天?後來才曉得,這個悲是同情,不是悲哀,同情老天爺啊,為什麼要同情老天爺?有很多事情,老天爺也不願意它發生,但是老天爺也沒辦法啊。這個境界叫做悲天。

我的宗教信仰是基督教,基督教沒有悲天,基督教的上帝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和同情。你說你同情上帝,對上帝是一種侮辱。但是我後來還受佛教影響,佛教對於作家有幫助,佛教裡頭有悲天,佛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照樣發生,並不得夠使那些事情不發生。這個時候佛是很痛苦的。

人類的作家最後要有這個境界,在他的心目中眾生平等,世人都是上帝的兒女。他把作品經營成高級象徵,不管讀者的國籍、種族、信仰,作品對他都有意義。眾人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每一個人的痛苦也是眾生全體的痛苦,讀者一旦進入這樣的作品,也就進入了共同的人性,營造共同的諒解。

百歲王鼎鈞筆力猶健,近年還可以用平板電腦寫作。(記者李芊芊/攝影)

所謂與職業脫鉤,意思是不再把文學當做使用工具的技能,不是指作家轉業。我年輕的時候夢見在稿紙上畫鈔票,一面畫一面擔心有人看出來是偽鈔。我要做另一種夢,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夢?我還沒有做過。至於轉業,每個人都有他嬰兒時代的鞋子,少年是詩人,青年是革命家,中年是商人。另有高就當然很好,我不勸人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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