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8萬年一遇的彗星 馬里蘭州主婦的「追星之旅」

不久前，「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Comet Tsuchinshan-ATLAS)是熱議的話題。微信群裡，有人上傳日落之後彗星緩緩落下地平線的視頻，非常詩意。號稱8萬年回歸一次的彗星，日落之後、日出之前可見，實在讓人躍躍欲試。

網上信息非常多。因為彗星正在離開太陽，每天都會變得更暗。但是因為離開太陽距離更遠，日落後在天空中更高，停留時間更長。

那一周，我居住的馬里蘭州一直是晴天，具備日落之後觀看的條件。好天氣增強了我尋找彗星的意向。我心想8萬年一見的奇觀，簡單的仰頭看天就能得到，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了。誰知這小小的心願會一波三折。

聯邦山光害嚴重 第1天…失敗

第一天，下午6點多我開車去巴爾的摩市區的小山丘「聯邦山」(Federal Hill)。聯邦山本身平淡無奇，但它目睹了美國建國後第一場大戰，也是美國的立國之戰。

巴爾的摩市區不大，陸地和內港交錯，地勢基本平坦。在美國建國初期，美英之戰從1812年打到1814年時，英軍攻下華盛頓；之後英軍兵分兩路揮師北上，從陸路和海路進攻60公里之外的巴爾的摩市。陸路被美方軍民以工事和炮火阻攔，海路必須奪取咽喉要道麥克亨利要塞(Fort McHenry)。英國艦艇有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炮彈，巴爾的摩市民當夜在聯邦山上緊張地觀望，一天一夜炮擊，天亮時分停止。硝煙散去，要塞在敵軍炮火中巍然不動，一面巨大的星條旗勝利飄揚。這面長12米、寬9米，迎風飄揚的美國國旗象徵了守軍的勝利。

一名被扣在英國船隻上的美國律師Francis Scott Key全程目睹炮戰。炮火停止、勝利的旗幟飄揚之時，他心潮澎湃，幾天後他在報紙上發表詩篇「保衛麥克亨利要塞」，隨後這首詩被配上曲子廣為傳唱。1931年美國國會通過法案，胡佛總統簽署立法，讓「星條旗永不落」成為美國國歌。

今天的聯邦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山丘，幾十級台階就到山頂。6點半左右日落時分，我走上山頂。這時天空仍然很亮，西邊天際薄雲籠罩。我知道這時找尋彗星仍早，下山去附近買了外賣。回到山上已經過7點，天色漸暗，另外一對夫妻用望遠鏡向西觀看。得知他們還沒有看到彗星，眾人一起耐心地等，希望西邊的雲彩逐漸散去。

我坐在朝西的椅子上，一邊吃零食一邊仰望星空，西邊天際光汙染嚴重，能看見的星星很少。除了街道上空的城市燈火外，小山正西是職業橄欖球隊「烏鴉隊」的比賽場地M&T體育館。烏鴉隊以作家愛倫坡的長詩「烏鴉」命名，現在正值橄欖球賽季，即使沒有比賽，能容納7萬人的體育場也是燈火通明，給天空染上顏色。

等到8點半，西邊的雲彩漸漸向南散去，這時彗星也該落山了。第一天的追尋彗星之旅，無果而歸。

公園大樹遮擋 第2天…沮喪

前一天看到那對夫妻使用望遠鏡，我也急忙在Bass Pro Shop訂購一個；下班後，先去商店取望遠鏡，然後前往另一處高地。在西南郊的Howard郡，一個叫做Rockburn Park的公園，有山坡俯瞰附近橄欖球和棒球場地，記得在那裡看過夕陽。

6點時進公園，背包裡面裝了零食、望遠鏡，我充滿希望地走上山坡。剛剛日落，西邊是美麗的橘紅色；登上坡頂，心裡一沉：西邊是樹林，樹木比記憶裡的要高大很多，30來度的彗星角度應該會被樹木遮掩。在小山坡最高的地方，西方視線又被樹遮住，只能沮喪地離開。這時天已黑，但我不甘心，路上又開去三處可能地勢高、觀天象的地點；可是要麼西邊有樹木，要麼附近住宅區或商業區的光汙染非常嚴重，根本看不到一個開闊的西邊天際。

兜兜轉轉兩小時，知道這時彗星已經下沉到地平線下了，只能打道回府，我滿心沮喪、失敗而歸。

誤闖私有土地 第3天…窩囊

仍是晴天，下決心遠離市區，選擇Dundalk半島。半島南端有個公園可以向西看水面，這下，西邊日落處總該沒有樹木遮擋了吧。

公園西南東三面臨水，日落前到達公園入口。幾個人示意我停車，他們說公園關門了，只有鬼屋歷險一處開門。我問哪裡可看到西邊天空，他們回答：「你掉頭回去，差不多半哩的地方是公園，很開闊，你可以盡情看。」

掉頭回去時看到一處水邊，沿草坪走到水邊，天空開闊還有小船泊在水中。西邊天際顏色橘紅，天色即將變暗，我趕緊取出望遠鏡。

剛看了幾分鐘，長庚星(金星)還沒有出現，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我心裡一沉，我該不是在私宅的土地上吧。一名中年男子一臉嚴肅地走來，離我20步遠的地方停住。我趕緊大聲告知，「我從巴爾的摩城區來，是想找個沒有光汙染的地方往西邊看天」。暗想我一個東方女子人畜無害，這個中年屋主會不會網開一面。可惜我沒有這運氣，他說旁邊的沙灘是公共空間可過去看。

我趕緊道謝後離開人家的地產。我站在沙灘往西邊看去，只能看到西北的半面天空，正西和西南又是被樹木遮擋。日落後半小時連金星都沒看到，這個地方也不行。

開車出來，趕往所謂的「公園」，確實找到一個空曠的足球場，但是西邊也有樹木、圍欄圍住。站在足球場往西看只看得到樹木。附近不但有光污染，且我站在夜黑風高的無人球場中央拿望遠鏡看天，看起來像壞人一樣奇怪。這樣彆扭的情況讓我滿心惶恐，「在這裡怎麼找彗星啊」。

心情黯淡。沒想到全世界肉眼可見的彗星，別人能夠拍出詩情畫意視頻的美景，我這裡卻是這麼難找，感覺自己很窩囊。往車走去，準備回家，這時巨大的月亮升起來了。沮喪之中，從來沒有這麼憎恨樹木和明亮的圓月，「什麼超級月亮，就是來搗亂的」，從來都認為美國地大天大，可如今要找一處沒有樹木和燈光打擾的西邊天際，竟然如此困難。

好心夫妻樂分享 第4天…激動

星期六，城市很多活動，我也放棄追尋彗星的念想；畢竟身邊誰也沒有把看彗星當成什麼大事，大家不也都平靜快樂？於是我逛街、參加音樂節、去商店買禮物給親友。在港口看到載客待發的郵輪，不久後一聲汽笛就會開啟一周的行程，上千家庭將在快樂遊船上構築他們美好的記憶。

下午回到家，我終於還是不能放棄；我問兒子：「晚上有別的安排嗎？」他答「沒有啊。」

「陪媽媽去肯特島(Kent Island)）好不好？你釣魚，媽媽可以隔海向西看彗星。」一說釣魚，兒子馬上有興致，五分鐘以後漁具就準備好了。我們要開車去一小時之外的肯特島，向東駛過跨海大橋，在肯特島西岸的一處公共釣魚棧橋上向西望。那裡應該是海天遼闊的去處。

路上買了魚餌，然後到了24小時開放的Matapeake公共釣魚公園，停車位置寬敞，多數釣魚客在棧橋上和家人休閒釣魚，另有少數人從這裡放船下去垂釣海灣。椅子支好、釣竿架上，我和兒子都很開心，我也拿出望遠鏡，開始四處觀看。

日落後，西天很美。向來著迷漫天夕陽的我，這時卻希望不要晚霞，只要開闊晴朗的西天。除了淡淡霧靄，西天一片開闊、萬里無雲。這次再沒有理由看不到彗星。

一個媽媽帶了十來歲的女兒，也用望遠鏡看天；她們也說著我在網上讀到的信息：找金星做參照物，日落後半小時可以看到彗星。聽到一樣的信息感到更安心。終於找到對的地方了，我在棧橋上充滿希望地等待天黑。

金星早早出現，確實很亮，其他星星也慢慢出現，天色漸暗。兒子一邊釣魚，一邊幫我找彗星。他的視力好，用望遠鏡在彗星應出現的天空找了很久卻找不到。旁邊的釣魚客不時有所斬獲，每條魚都讓路燈下各家大人孩子很開心。

過了7點半，我們和旁邊那對母女仍找不到彗星的影子。天色已夠暗，但西邊天際出現的星辰有限。那位媽媽認為城市光汙污染太嚴重才看不到彗星，於是先行離開。

看看時間，能看到彗星的時間已流逝，說不定彗星已落下地平線。

回顧幾天追尋彗星經歷，前三天獨自追星無果很沮喪。第四天雖然仍沒看到，但因有兒子陪伴，我感覺比前三天好很多。追尋彗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之一，有孩子陪伴、享受溫情，在夕陽中體會美好的時刻，在生活不盡人意的時候，家人陪伴和鼓勵尤其珍貴溫暖。

在動念放棄看彗星前，我想最後一搏；我對兒子說，可能這邊釣魚棧道上路燈太亮，我去沙灘上更暗些的地方試試。

帶著望遠鏡離開棧道，想在更黑的地方用肉眼找到彗星，再用望遠鏡細看。在水邊舉著望遠鏡看天，仍舊沒看到任何「帶尾巴」的星體。倒是碰巧看到一串馬斯克的星鏈從頭頂滑過，肉眼可見。

因為是24小時開放的公共海濱，照明設施齊全，沙灘跟前有樹林、吊床、烤肉區，並非一片黑暗。站在沙灘上看天，不遠處有像是戀愛男女的兩人；我保持距離不打擾。繼續用望遠鏡在天空中尋找。

「你在找彗星是吧？」一名男士問。我回答是，但還沒找到。對方說「我們看到了，剛把相機關了，可以再找到給你看」。

「好呀，」我難抑心中的激動。女士叫Jenn，她給我看彗星照片，要了我的手機號碼轉發給我。

男士Tim重新裝置三腳架，把長焦距的相機重新裝上。兩人合作，一人在相機上找，一人拿了手機裡的App實時顯示星座背景下彗星的位置。他們一邊找一邊跟我聊。

Jenn和Tim家住巴爾的摩機場附近，他們也是為了躲避光汙染才來到這裡。我告訴他們這已經是我第四天嘗試了，第四次努力才終於要看到了，很是激動。

「望遠鏡根本不行，」女士給我看她的望遠鏡，「還是需要長焦距相機，要麼是天文望遠鏡」。

即使他們剛才已看到彗星，但重新在鏡頭裡找也不容易；Tim在相機裡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於是兩人角色交換，Jenn參考App上彗星的位置終於找到了。

「這麼暗，」我好意外，原來彗星尾巴這麼短啊。

「是啊，你看到的照片上的長尾巴，是高度曝光才有的。」

「相機上這個按鍵，你按一下。」Tim說，「我把文件送過去，這樣你就可以問心無愧地說，這是你自己拍攝的照片」。

多麼細心的好心人，我給Jenn一個大大的擁抱，「你真不知道這對我多有意義」。

看完彗星後夫妻倆離開，我也沒有問能不能等我打電話叫兒子也來看看，因為我不好意思麻煩別人，現在後悔應該也叫兒子來看。雖然他無所謂，但也畢竟是個有意思的經歷，而且對方與人分享會更開心的。

「剛才一對母女用望遠鏡看沒看到，已經離開了。」我告訴他們，她們沒有我的運氣，沒碰到這樣樂於助人的陌生人。Jenn覺得挺遺憾，要是早知道也幫助她們看到彗星。助人為樂，其實是我們很多普通人心中的小小願望。

看彗星的奇妙經歷其實轉瞬即逝。我回到棧橋上，告訴兒子我終於看到彗星了。他替我高興，因為他知道我這四天的努力和失望。

我說，抱歉沒打電話給他。「告訴媽媽你無所謂，行嗎？要不我會永遠遺憾的。」兒子懂事地說「當然無所謂」，「我陪你來看彗星，可我釣魚就開心了」。

回程時兒子總結今天的釣魚情況，別人用什麼餌釣到了什麼魚、他沒有釣到大魚是什麼問題、下次改怎樣改進。他還講到和朋友與他們家人一起在這裡釣魚的經歷。

我意識到在忙碌的生活中，孩子有他自己的生活，在某些方面的經歷已經超過我們做家長了。又聊到他大學畢業後的長期職業計畫、讀書期間的短期計畫，還有一些小小心願。

我也和他分享一些最近困擾自己的事情，他一面問，一面寬慰我，並提醒我別的視角。很欣慰我和兒子有機會在一起共享幾小時的時光，做各自喜歡的事情，難得不受日常事務打擾地深度交流，這是我請兒子陪我「追星」的時候沒有想到的。

人生也許就是這樣吧，永遠做不完滿，總會有遺憾。去努力，誰知會有什麼意料之外的收穫？

四天追尋彗星終於有了結果，我不再厭煩樹木；一輪明月升起，也不再讓我心裡一沉。彗星走過，給了全球人一個奇妙的經歷，生活回歸平淡正常，既美好如初也有所不同；感慨無論經歷多少人生事，這個世界仍舊奇妙、充滿驚喜。

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 2007年以來最明亮

「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是於2023年1月由紫金山天文台首先發現，但是起初只以為是一顆小行星。後來2月美國的「小行星撞擊地球持續警報系統」（Asteroid Terrestrial-impact Last Alert System，ATLAS，簡稱阿特拉斯）也發現了，並確認其軌道為彗星軌道。所以國際天文聯合會(IAU)就依照規則以最早發現的幾個單位名稱將其命名為「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學名則是C/2023 A3，C代表的是長周期彗星，2023是發現年分，A3的A代表1月上半月，3則代表這半個月發現的第3顆彗星。

這顆彗星是2007年以來最明亮彗星之一，它在2024年9月28日過近日點，在10月12日最接近地球，所以最適合觀測的時間為9月28日前後3天，以及10月12日過後大約5－15天之間。

這顆彗星古老而神祕。科學家推測，它來自遙遠的奧爾特雲(Oort cloud)，這彗星的軌道周期極為漫長，繞太陽一圈需要約6到8萬年。這使得它成為2024年最受矚目的彗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