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白人高官

香港回歸前，我考入政府擔任專業職位八年，與一位英籍白人主管Jim Sir（我對他慣用稱呼）投契，公私稔熟，洞悉他們眼中的香港，跟一般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可供有興趣了解香港的人參考。

Jim Sir平易近人，沒官架子，對華人特別好感，喜歡跟華籍官員學習地道廣東話以了解民情，以便履行職務。剛巧我是他直系下屬，有許多機會在會議中討論政策，由於我們個性相近，我又樂意教他粵語，很快在公、私建立很好的友誼。

記得，他第一次跟他我私聊，他說：「我在英國和歐洲生活過一段時間，你猜我在哪裡吃到最好的法國餐？」「法國巴黎！」「錯，是在香港。」讓我十分驚訝，可見他對香港已有一定的認識和研究，由是也引起興趣打開討論歐洲與香港生活比較的話題。

有次在鄉村俱樂部（country club）閒談，他告訴我人生觀：他的人生目標要求不大，希望有一份理想而又感興趣的工作，一個幸福的家，和一個優美舒適的生活環境。

他繼續說：「早年我努力考入英國劍橋大學，目的就是想建立選擇能力。畢業後，立志要尋找理想的生活地方，落地生根，安享晚年。這個地方不一定要在英國，什麼國家也無所謂。英國祖家並非理想地，雖有優點，但也有缺點，尤其那種固步自封、保守而又頑固的傳統，缺乏朝氣。後來，我考入英國殖民地部，希望獲調派海外工作，放眼世界，尋找理想的目標。」話中似乎暗示已走近目標。我很欣賞他的人生觀，其實我對香港認識不深，很有興趣從他的角度看香港。

首先，Jim Sir似乎很滿意他現任的工作環境。當年我和他的辦公室在香港中環政府總部，位居香港中環商業金融中心，周圍都是全西化的英美外資企業的辦公大樓，英文是基本用語，進入這個地區工作，就像在一個英國城市。當年香港政府辦公室的運作和程序，與外資公司相似，但更保守和更英國政府傳統化；總署官員幾乎全部都是外籍人士，華裔官員占極少數，跟現在特區政府有很大差異。

Jim Sir能來到一個充滿挑戰的東方文明都市，又可工作在一個熟悉英式運作的政府辦公室辦公，當然非常理想，何況還享受特別高薪待遇，和終生退休長俸。如此優職世間少有，Jim Sir看來已無所求。

很多年來，香港中環商業中心是開埠以來最悠久而又英國化的重要商業和金融地區，那裡有頂級的名牌店、高檔餐廳和會所，全英文化，沒有中文字招牌，不懂英文的入，來到這裡很難適應。這裡可說是來自歐美各國洋人最集中的地區，也是高端白領階級的主要活動中心。區內全是早期建築的巨型商業大廈，鶴立於四圍的中國化商業大樓，兩者相連運作卻大異其趣，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當年我曾在華人公司做事，氣氛與鄰近的中環完全不同，發現有不少公司的辦公室，還用手寫簿記，甚至帳房用算盤計算收支，非常古老保守。沒深入了解，根本不知道兩者之間，有這麼大的區別。

談到Jim Sir的家居環境，他住在半山區由政府資助的私人建造的獨立屋，離中環大概十哩。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住宅地區，是早年英國殖民重要聚居地，環境優美，背山面海，層林疊翠，居高臨下，遠眺維多利亞海港，海旁高樓林立的中環商業和金融市中心，盡在眼簾，感覺上很像歐洲山區城市。

我曾到他居所作客，有機會和他夫人聊天。原來半山區一直至太平山頂範圍很大，從中環擴展到西環的薄扶林香港大學一帶，那裡居住的除早期英國殖民外，也有歐陸僑民和政府高官，屋宇全是歐陸式獨立屋，散落半山區各處，甚至至山頂，居處愈高愈稀疏、愈富有。區內設施應有盡有，有巨型歐陸式超市、小商店、餐廳、購物中心和學校等，著名的香港大學就是座落半山區的西北角，是一個相當完整的山城。聞說早期還禁止華人遷入，跟山下廣大的香港市區完全兩樣。

Jim Sir屋內的布置很歐陸化：高高的天花板，配上高大的雙扇窗和落地窗簾、英國式沙發、大型餐桌、廚櫃、油畫和地毯，非常豪氣。他們還雇用管家和私家車司機出入，身為政府高級官員，生活簡直像英國富豪。這樣的居家環境，Jim Sir回祖家也難找到。

說到他們的戶外活動，Jim Sir和夫人最喜歡裝扮整齊先到教堂，後到香港皇家跑馬場觀賞賽馬，和參加名人權貴社交活動，結識紳士和淑女。當年香港皇家賽馬場的觀賽大樓分三個階層：上層、中層和賽馬道旁的前庭。上層和賽馬道前庭屬於富貴和高級人士的專屬區，中層是公開公眾活動區，給予普通大眾投注兼觀賽，楚河漢界，是殖民地政府唯一階級最分明的地方。

除此之外，他們也間中與鄰人和同好去專為洋人而設的滾球場和高爾夫球場，參加球類比賽活動。有時在夏天，他們會一家大小參加海灘和帆船活動。早年香港有為他們而特別開發的赤柱、淺水灣和石澳海灘，其中有外資在淺水灣海灘旁興建的著名淺水灣大酒店，提供集會、宴會和高級休閒活動，是外籍人士常到的勝地。

Jim Sir一家的戶外活動，可以完全不踏入華人占大比數的市區。當然也有會走進華人聚集的大都會購物和活動。我在香港回歸前移民美國，當我離開政府公職時，Jim Sir肯定地告訴我，他們一家已決定以香港為他們永遠的家，退休後不會重回祖家，我覺得一點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