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緻的上海女人
上世紀六○年代初,我們隨著父母所在的騎兵部隊進駐新疆。到達火車終點烏魯木齊之後,改乘軍用卡車,把行李鋪在下面,上面罩著帆布頂棚,在塵埃顛簸的戈壁灘上行走了幾天。接近建設兵團時有一處兵站,往返的車隊都在這裡停下來休息補給。我們這一群西北成長的官兵家屬灰頭土臉地下車,在土打壘的兵站外面等候吃飯安排。
突然間喧囂的人群靜了下來,目光一致向右。右邊,飄飄然走過來兩位白淨捲髮的女青年,鮮亮的衣服,嘎嘎的皮鞋,那神情說不出是高傲還是囧慌,在目光的圍剿下加快腳步離去。
亮麗的上海女孩行走在戈壁灘上,如同今天的影星現身陋巷,是一個轟動,她們成了時髦美麗的標誌。也有人自我安慰:等著吧,過不了半年,讓西北的風沙吹吹,她們那臉皮就跟咱的一樣粗糙。
不然,十多年後那些上海人依然是潔淨時髦,走在大街上依然辨認得出。他們為體面付出,食堂的鍋爐房早晚供應開水,上海人每天拎著洋鐵桶往家裡打開水,洗被單洗地板,每天都是洗呀洗的;上海女人喝牛奶,總是剩下兩口,塗洗臉和手。寂寞的西北人喜歡嘮叨上海人的家常。
七○年代末在南京讀大學,上海同學頗多。知道了他們把上海市區以外的都稱作鄉下,也知道了當年西遷的上海人是怎樣的無奈和堅韌:「留在上海掃廣場,不去青海當廠長。」
暑假去上海的親戚家做客,擁擠的弄堂狹窄的閣樓,開飯時每樣小菜卻都是精美可口。出門上街,她們母女梳洗整潔,換上最好的衣衫。上海滿大街的人都是衣著光鮮。
有兩個女人在街口聊天,一位仔細地詢問著另一位的橫紋短裙,多少布料怎樣裁剪。幾天後我離開上海時,突然發現大街上出現了各色的橫紋短裙,時髦好看。回到南京,半年之後橫紋短裙流行起來;待這款短裙流行到西北老家,就是兩年以後了。在交通信息不便的年代,上海女人悄悄然引領中國的時裝潮流。
我的上海同學小溪,身材高䠷面相柔美。講起她父母在五○年代大學畢業,正是工資調整的那一年,他們就比以後畢業的大學生每月多拿五塊錢,接近百分之十的工資,這樣的工資額,在此後的二十多年保持不變。
小溪為父母的高工資有不掩飾的優越感,這在上海意味著每周多吃一頓小排骨細細燉出的湯麵,也可以每學期多添一件新潮的裙衫。
小溪來美國留學比我晚幾年,卻比我更快地享受西方生活。上海人有語言天賦,她的英語準確流暢。同樣是工作生子買房,她的房子要買最大的,一步到位,把貸款拿到最高額,「合算的呀。」小溪規畫了固定的款項在衣飾化妝品上,她總是那麼靚麗。
蘇州河的流水曾經汙濁,這並不影響河邊的上海人的平均壽命,能與日本法國比肩。那一定是因為他們的每盤菜都精緻,每件衣服都合體,精緻的生活滋生出優越情緒,相輔相成。
都說北京女孩大器,能把自己原汁原味的生活痛快地與你分享,也包含著粗糙。上海女人並不小氣,她們不過多了一道程序,把生活的精華提純出來,呈現給你。上海女人的精細,遮掩了她們的大器。這樣精緻的上海女人,不論在哪裡都會讓男人疼愛有加,不離不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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