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像（五）

他覺得簡直是糟蹋了偉大領袖，卻不見當局提出抗議，倒令他暗暗有種阿Q式的滿足感。

可是現在這個在外國住了幾十年的本地土生華人，卻對著他說「胡志明市」！要是熟悉的朋友，他已經開罵了，胡個屁志明市！像上次有個相識多年的台商問他：「胡志明市改名這麼多年，為什麼你們還叫它西貢？」他想都不想就噴回去：「等台北改名毛澤東市，你就懂了！」但對第一次來訪的客人，即使是他自己以前的學生，他總不能那樣說。

幾個月前，這位學生透過網路聯絡上他，說是近期會回來探親。他大為高興，因為這位學生說他知道湯老校長的兒子在美國，他便想託他將銅像帶回去，交還給老校長的後人，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沒想到一見面就給他不好的印象，他的心一下子冷下來，臉也冷下來，失去了敘舊的心情，只想早點打發他走，便說：「老校長的銅像在房裡，我去拿給你。」

銅像被他收藏在箱子裡好多年，知道這位學生要回來，他才把它取出來，仔細抹拭乾淨後，銅像雙眼彷彿仍炯炯有神。他發覺肩膀上近衣領處那一抹深褐色的污漬已經變淡了，不大看得出來。呂士衡死了也快五十年了……

客人站起來，面容肅穆，慎重地雙手接過銅像，審視一番，點點頭，像很滿意他這些年來的保管，才恭恭敬敬地放進他事先準備好的袋子裡。

「老校長……終於可以去到美國，和兒孫團聚了。」

「我住在加拿大，不是美國。」客人更正他：「這銅像我也沒打算帶回加拿大。」

「可是校長的兒子不是在美國嗎？」他一怔，「你不是要把銅像交給他的嗎？」

「不，銅像是要交給學校的。」學生說：「他們告訴我，老校長是學校的創辦人，銅像理應安置在學校裡。」

「他們？你是說學校的人？他們有跟你聯絡？」

「對啊，他們說學校特別闢出了一個房間，保存、展出跟學校有關的歷史文物，讓學生飲水思源，了解華人先輩的貢獻，還熱心地尋訪到校長的銅像在你這裡……」（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