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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從小我、大我到無我 李連杰超越生死探尋佛法路

自稱閒人一個的李連杰,一口氣要為讀者簽幾百本書。(記者沈昱嘉/攝影)
自稱閒人一個的李連杰,一口氣要為讀者簽幾百本書。(記者沈昱嘉/攝影)

黃飛鴻展開雙臂白鶴亮翅的形象還鐫刻在影迷心中,李連杰已以雙手合十的姿態走來,60歲的他不再著相於「功夫皇帝」,第一本自傳書講的是他與佛教的相遇。

李連杰首部著作不寫電影,卻是集60年人生歲月、25載佛法因緣的《超越生死》。(記...
李連杰首部著作不寫電影,卻是集60年人生歲月、25載佛法因緣的《超越生死》。(記者沈昱嘉/攝影)
李連杰2017年在慈誠羅珠堪布指導下閉關,於海拔4200公尺的四川藏區。(聯合文...
李連杰2017年在慈誠羅珠堪布指導下閉關,於海拔4200公尺的四川藏區。(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以「冰箱理論」描述從小我、大我到無我的追尋,以「手機理論」比喻生死輪迴,以一個杯子解釋色即是空。他說:「我就是一個閒人,因為我經歷過賺錢、成名、追女孩、女孩追我,我經歷過政治、商業,又沒有文化,所以可以用最通俗的白話,分享我的學佛經驗。」

在武術中對陰陽太極的思考

李連杰8歲學武,11歲起拿了五次武術冠軍,17歲電影處女作「少林寺」就成經典,後續有「黃飛鴻」系列,進軍好萊塢參演多部大片,憑「投名狀」摘下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桂冠。他有很多可以說的事,可是首部著作卻是集60年人生歲月、寫25載佛法因緣的《超越生死》。

「每個年齡段都有人給你貼不同的標籤,但我肯定知道我不是黃飛鴻。」這書不是武術祕笈、明星八卦,李連杰很清醒地區分過去的光芒:「別人說你是黃飛鴻、你很厲害,那是別人的想法。但人如果被這種事左右,是把自己陷進去了,一點都不自由。」

1998年,李連杰赴台宣傳電影「致命武器4」時皈依藏傳佛教,成為佛弟子,但在那之前,他已經在從小練的武術中,思考陰與陽等等超乎招式的問題,有些因緣牽引著他走向今天的李連杰。

曾經的李連杰有「功夫皇帝」的形象和動輒千萬美金的片酬,放下了,克服幾乎致死的高山症進藏區閉關,對著上師頂禮膜拜,「沒有困難和不困難,就是你怎麼選擇」。他明白人的渴望不會止步於1000萬,他看過曾經拿2000萬片酬的巨星,也會黯淡到坐在片場畸角旮旯裡沒人理會。

「我們太容易被物質卡住,其實能不能快樂,內在的訓練是心裡的那個東西。」李連杰說:「人生是光著身子而來,走的時候也就穿三套衣服,中間一切只是你保管,你有幾把鑰匙。」不管這錀匙將來交給子女、社會,都已與你無關。

「我現在1000萬不放下,後頭還得放下,那根本不是你的,你是保管員而已。」李連杰看透一時繁華的本質:「我願意把鑰匙多帶在身上幾年還是早點放下?我能不能放下、有沒有勇氣放下?放下的結果是什麼?更快樂、還是會痛苦?」眾多的問題,他在佛法裡找到答案。

從冰到水的冰箱理論

如果說,前段的明星是小我,後段創「壹基金」是大我,現在是在探究無我,這麼一段過程,李連杰有個「冰箱理論」。

九歲起每天練功八、九個小時,李連杰不清楚在尋找什麼,跟大部分人一樣,願望就是健康和快樂,健康可以靠鍛鍊,但快樂很多時候是靠外部來證明自己與眾不同,所以要努力、要奮鬥,才能達到快樂的標準。

但是,達到第一個目標後,又有下一個目標,以為有了名、利、權、情就會快樂,但往前看總還有更有名更有錢的人。李連杰說:「我們都是這樣的成長,我就經歷過這些東西,這是小我,以我為中心。」

他以冰箱喻人,原始狀態有冰,因為沒有安全感,就往冰箱存很多東西,而且加密碼保護,「明明我們的本性跟佛陀是一樣的,區分是佛陀是水,我們是冰,佛陀教的就是把冰融化成水。我們都可以成佛,但我們不知道自己有冰,還一直往裡塞東西」。

到了大我階段,就是人生到了某個閱歷,會打開冰箱,拿東西出來分享。李連杰說:「佛教就是告訴你,快點拿出來吧、清空了吧,你就不用那麼多牽掛了,愈容易發現裡面有冰。」

再來就是冰箱門不再關上,讓冰慢慢融化,最後連冰箱都砸碎、沒有冰箱這回事,不再一定要保護什麼,這便是無我,在這個狀態下就容易接觸到真正的實相。

「我覺得八萬四千個法門,簡單來講就是融冰的過程。」李連杰說,但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有冰、再來又想把冰箱鎖起來才有安全感,「我人生就是經歷過這些」。小我有小我的痛苦、大我有大我的痛苦,而無我,因無我,沒有痛苦和快樂。

李連杰再比喻:「無我回頭看小我和大我,他會說,兄弟,你卡在這個冰箱裡的小我世界很痛苦,你換一換,可能沒那麼痛苦。」所以菩薩們才會生生世世「地獄不空,我不成佛」。

李連杰2001年第一次到巴麥寺,在尼師寺院中的儀式。(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2001年第一次到巴麥寺,在尼師寺院中的儀式。(聯合文學提供)

聞思修開宇宙飛船

李連杰還有個「開宇宙飛船」的理論,解釋聞思修的過程。

假設人們想做宇宙飛行員去外太空,所以去學知識、看說明書、聽老師教,背到滾瓜爛熟,以佛教來說,這是「聞解脫」的階段,是知識的,瞭解更多後,對生活中的困難可以更容易推離,不再執著。

第二階段更重要,他說:「你得真的上宇宙飛船去開啊,這是修的階段。」自己開,或者先找上師帶著飛,才能從知識性變成實用性。

「開著開著,才會發現說原來我搞錯了,這是一個無人駕駛,根本不需要開,只要心裡想說去月球吧,就去月球了。」李連杰說,這是聞思修的三階段,最難是一進二,但自己多年來看到很多同修還卡在第一階段,原因是「速度沒定好」,沒給自己時間壓迫感。

李連杰有,他確立了目標,就一往直前,「名利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一定要把重心轉來實際開宇航,我才有機會進到下一個階段」。

這也可說明為什麼李連杰最後比較靠近藏傳佛教。他說:「我第一個目標是想了解相對的真相和宇宙的真相,第二個就是速度。」雖然他拍「少林寺」時,被天台山國清寺的方丈說「與佛有緣」,雖然他跟禪宗如聖嚴法師也有很多接觸,但聽到藏傳佛教說「即生成佛」,有其善巧的方便與速度,他便自然地接近了。

2018年,李連杰在藏區閉關,受上師教導完心性之後,在戶外拍攝的照片。(聯合文學...
2018年,李連杰在藏區閉關,受上師教導完心性之後,在戶外拍攝的照片。(聯合文學提供)

全家同修成同學

考慮出書時,李連杰正與小女兒跟著明就仁波切學習,明星妻子利智也很支持他成為修行人。

李連杰說,一般人求神拜佛,初始都是有所求,這些求有一定的「廣告效果」,引人進來,但每人因果不同,有人求得,有人求不得。他笑說:「就像有人求老公別傷結果又傷了,難免失望。」但到了孩子大了離家上學,利智也機緣成熟,在2016年見了揚唐仁波切,即180度轉向,每天六個小時、八小時禪修,比他還認真。

大人有東方影響,加上李連杰練武術,對於絕招、祕笈這些神祕事物好奇且不排斥,受西方教育的女兒就總說:「你們說的都證明不了,你們都是腦子壞了。」

但是小女兒2022年主動請父親帶她去上課,就此發現新世界,原來連哈佛大學都有宗教系,修行在座的都是各大學宗教、心理、醫學、環境、量力子學專家,將各自幾十年的專業研究套用在佛法上。李連杰說:「我的英文水準根本聽不懂,女兒聽五個小時,最崇拜的這些人在這裡跟她都是同學,一起打坐,她太開心了。」

自此,老爸的上師也變成女兒的上師,一家人都變成同學。大女兒則是一直很乖巧,從小跟著父親做公益,李連杰形容:「大女兒在大我這裡,小女兒是從小我一下蹦到無我。」

李連杰(右)2014年與慈誠羅珠堪布在藏區修行。(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右)2014年與慈誠羅珠堪布在藏區修行。(聯合文學提供)

超越生死的手機理論

一家快樂修行,李連杰卻屢被傳死訊,他大笑:「我過去十年不知道『被死』了多少次。」

但他心態很正面:「到了某一個階段的修行,會認為說,真的擔心我死的,我感恩你;真的希望我死的,我也謝謝,肯定是我造過什麼孽使你那麼恨我,那就趕快發洩出來。」

李連杰在2013年被診斷出甲狀腺亢進,加上每拍一部戲就留一個傷,健康的確是個問題,可是他很豁達,又有一個「手機理論」。

「人的身體就是手機,我們的內容放在雲端,手機一定會壞,可以換新,內容可以再download。」李連杰說:「這就是輪迴啊。所以我相信輪迴,你做的好事壞事都在那虛擬裡,有生就會有死,是必然的。」

如「心經」說「不生不死」、「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李連杰說,這已是在說沒生沒滅了,連釋迦牟尼佛都在83歲圓寂,「我根本不去糾結這個了」。

他回憶,少年時拍完「少林寺」,「我覺得我特別冤,特別懷才不遇,大人都不理解我,我能做很多事,你們都不給我機會」。一個朋友開解他,從五千年文明說起,霍去病、岳飛都英年早逝,寫「史記」的司馬遷還被閹了,大家都冤。

李連杰懂了:「你所追求的、渴望別人理解的那個,其實從古至今就不完全存在,歷史中都有人就折斷了。你是一個運動員,就要打來打去,就可能受傷。」雖然懂,但他仍是同期裡受傷多的那一個。

直到碰到佛法後,李連杰才慢慢學會消化,他會想,為什麼自己比別人學得更快、成果更與眾不同一點,「我太太說,說不定我根本不是第一世練武術,可能在過去世裡真的救過很多人,也可能無端端打傷很多人,這是因果報應,肯定做過同樣的因,到了今生有同樣的果。」

李連杰感恩了:「我今生還有能力承受這些果報,那就快來吧,消掉這些果報,萬一再輪迴,下一世就不需要再承受,起碼我感恩這一次碰到了佛法,我還可以應付,我不知道下一世還有沒有機緣再碰到佛法。」

他至今每天都要吃藥,很多是終身停不了的藥,但每一次他都會看著藥感謝它:「你提醒我一切都是無常,一切都是很好的。」

2017年,李連杰(左)在美國拜見多竹千法王。(聯合文學提供)
2017年,李連杰(左)在美國拜見多竹千法王。(聯合文學提供)

杯子與色即是空

就像李家小女兒一度認為父親信仰的只是迷信,對於未涉宗教的人,可能也無法理解科學未驗證的事。

對此,李連杰借量子力學的說法:「那些在宇宙空間裡科技目前無法證明的,不代表不存在。」如電訊、如紫外線,如眾多機器能看到但人眼看不到的,因為機器說存在,人們就相信存在。他認為,人類根據有限所知形成更有限的好與壞思考,佛教並不反對這一點,但這不是真正的真相,真正的真相遠超越這個。

李連杰隨手拿一個咖啡杯,就給它一個名字「色」,以現在的科學可以將其一再分解到最小最小的單位,未來的科學可能還可以分解到更小,暫定名為「空」,所以,這是「色即是空」;如果把「空」疊加回來,最後變回杯子,那是「色」,就是「空即是色」。

再給右眼一個放大鏡,對著杯子「色」放大1億倍,又分解成最小單位「空」;但此時換左邊裸眼看,那還是個杯子。所以這便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李連杰以淺顯的方式解釋,因為他發現:「傳統佛教有點跟年輕人愈來愈遠,因為講的還是宋朝的、清朝的版本,那字都不是現在電腦上用的字。」但他並不打算開個社群頻道說法,此生很幸運接觸佛教,認識很多上師,外界對出家人有固有的要求,他沒有,便很自在,可以「天南地北、胡說八道」。

李連杰2018年朝禮西藏拉薩大昭寺的覺沃佛。(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2018年朝禮西藏拉薩大昭寺的覺沃佛。(聯合文學提供)

不眷戀往日的名與利

「我一直就喜歡佛法。」李連杰始終好奇釋迦牟尼講的相對空間裡的所有運作模式是什麼、宇宙的真相是什麼,他願意窮後半生去探索。

他再比喻,也許人們只是被設計的遊戲人物、電影角色,「我走出來了,我也是設計者了。我要進去告訴他們,兄弟,你被設計得很慘,但是你可以出來,你有跟佛陀一模一樣的本性,你也可以找到冰,把它融化成水」。

李連杰早就告訴自己,武術拿五年冠軍夠了,他不想為此奮鬥一生;電影喜歡,做一段時間就夠了,沒有他,還有新的明星,自己只不過是被潮流推下去或自行下車的區別。

李連杰首本著作《超越生死》。(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首本著作《超越生死》。(聯合文學提供)

他最近和已經86歲的師父開玩笑,師父還在教武術,而他已經「活了四趟」,被師父笑罵「太調皮」。李連杰卻知道,自己從小我走到如今探究無我的路,是多麼一往無前,「當你為了最想達到的、特愛的那個目的,中間的都不是困難」。

這樣的李連杰,一點都不緬懷電影巨星或武術大師的時光。「我是一個極端主義者。」笑得很自在的李連杰已經沒有演員矜持的痕跡:「我一定要找到『根』是什麼,我才沒白活這幾十年,我要找到結果。」

李連杰於2019年在巴麥寺山頂禪坐。(聯合文學提供)
李連杰於2019年在巴麥寺山頂禪坐。(聯合文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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