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裡的中餐館

抱著包裹從郵局出來，我習慣性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小中餐館，綠色的OPEN霓虹燈依然閃爍著。我皺了皺眉，記得年初時老闆提過，租約到二月底就結束了，房東不打算續約。如今已是八月，餐館門前依然菜香四溢，這是怎麼回事？

兩年前，我第一次走進這家餐館時，老闆滿臉驚訝地說：「在這小城市能看到華人，真稀奇！」他隨即指向街對面的加油站便利店，笑著補充：「那兒有個日本人，在那裡開店。」不管是華人還是日本人，我們都是亞洲人。在這個白人占百分之九十七的城市，能遇見黑頭髮的緣分是那麼珍貴。

我們聊得正起勁時，老闆娘從廚房探出頭來：「有人在說普通話？」她剛剛帶著孩子從國內過來，還不太會英文。聽到熟悉的語言，她高興得像久逢親人一樣。於是，三個人愉快地聊了起來，笑聲連連。

老闆說，六年前他從加州搬到這裡，告別了高樓林立、車流喧囂的大都市。他嚮往的是這個寧靜的小城市：藍天映著綠島，白帆點綴在碧海間，清新的海風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對他們來說，這裡是一處能卸下都市繁忙重擔的避風港。

可是，當他們第一次走進租下的店鋪時，卻面對著一片狼藉：骯髒的門窗擋住了陽光，地板布滿污垢，牆面油漬與黴斑交織。可夫妻倆毫不猶豫，挽起袖子就開始清理。地板上的污垢被水沖走，牆上的油漬被一刀刀刮去，黴斑在強效清潔劑的作用下消失不見。幾星期後，嶄新的中餐館誕生了：柔和的金黃色牆面、鋥亮的廚房設備、整齊排列的紅棕色桌椅，迎接著它的第一批客人。

三三兩兩的當地居民好奇地走進餐館，互相寒暄著，耐心等待老闆端菜上桌。老闆忙得腳不沾地，既要做飯又要上菜，還要向等候許久的客人道歉。出乎他意料的是，顧客們非但沒有一絲的責怪，反而微笑地安慰他說：「你很忙，沒關係，慢慢來。」

老闆感嘆：「要是在加州，顧客早就發火了。」然而這裡的生活節奏緩慢而舒適，時間在他們眼裡並不重要，反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善意更為珍貴。

這個普通的小城鎮裡，九成以上的居民來自歐洲西部的日爾曼民族，具有傳統的豪放、探險和無所畏懼的性格。而這一天，寂靜的城市上空飄溢著從小小中餐館散發出來亞洲人獨特的菜香，與當地的風格迥然不同。落日的餘暉將橘黃色塗在餐館外深色的鋁合金玻璃門窗上，窗的右上角「OPEN」霓虹燈帶著新生的渴望。

回憶到這裡，我不由得推開了餐館的門。熟悉的畫面映入眼簾：白色小花瓶裡的玫瑰花在每張桌上盛開著溫馨的笑臉，散發著誘人的花香。老闆娘站在櫃檯前，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我忍不住問：「不是說要關了嗎？」

老闆聞聲，從廚房走了出來，笑著說道：「不搬了，又續了五年合同。」

原來，得知餐館要關門後，顧客們個個都義憤填膺。有的幫助去找地盤，有的打電話怒斥房東，有的甚至去上層物業評理，說這麼好的餐館應該保留下來。正是這些顧客的努力，讓房東意識到了餐館的價值，最終同意續約。

老闆慨嘆道：「我自己什麼都沒做，真是太感動了！」

百年來習慣於忍辱負重的華人，總是勇敢地承受任何不公平的對待。而卻是這些白人顧客站出來替他吶喊，為他撐腰，他再一次被小城的民眾所感動。感謝這些善良的白人們，感謝他們的熱情相助，感謝他們為這個小小中餐館發聲。在這個小城裡再現了人類所具有的善良本性和平等自由的情感，也讓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美好和善意。

從門外走進來一位台灣女士，她是當地的一位高中學校老師。桌上擺出香噴噴的飯菜，她熱情地拉我與他們一起共餐，並且邀請我參加她們周末包粽子的活動。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在這個小城裡，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善意，將我們彼此緊緊相連。有緣千里來相會，世間的美好與我們環環相扣。（寄自華盛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