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世界的窗口

項明華

我是一九八一年來美,算是從大陸出來較早移民美國的。在大陸我是教中學英語的,到了美國,我知道我肚子裡的那點英語,恐怕只能去教文盲補習班了。還好那時中美恢復外交關係,尼克森去北京,歡迎宴會的菜單傳至美國媒體,在美的中餐廳也推出同樣菜,中餐館門庭若市。在烈日炎炎的下午,美國老頭老太打著傘排著隊等開門,因為那時一般的中餐館過了午市後,會打烊休息幾個小時,至下午四時再開門。

那時我在佛羅里達的P小城,便投石問路想看看能否在中餐館安身覓食。一名來自台灣的五十多歲老闆接待我,他用上海話問我,原來在上海做什麼工作?我答在中學教英語,他二話不說,就告訴我明天來上班。他又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不要西裝領帶一本正經樣子,明天來做Bus Boy。」我也不敢出聲問他什麼是Bus Boy,口裡只是不停地諾諾,心裡是樂孜孜的,總算找到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等開門,老闆娘也是上海人,看到我早來,她似乎有點高興。但一轉眼交待我工作時就很嚴肅,板著臉說做這做那,說要眼觀四方,耳聽八路;如果客人吃完飯一走,必須在兩分鐘內清潔整理桌子,再兩分鐘內應重新擺好桌子上的食具及餐巾等。至此我才明白,所謂Bus Boy就是推一輛小車做清潔工。英語中Bus就是巴士,Boy就是男孩,我成了推巴士的男孩,想到這裡,覺得這名字起得倒也有趣。

店裡生意極好,尤其是周末,酒吧和走廊都擠滿了等座位的客人。一間店近三十個桌子,我在收拾前邊客人桌子,老闆娘常會不高興過來指責:「為什麼後面那桌還不去收拾?」我只能應付道:「馬上去。」

老闆看我勤快,後來讓我住進了員工宿舍,宿舍裡已有七、八個人,都是台灣跳船來的。所謂跳船,就是一些人想來美國,透過正規途境無法申請到入境簽證,於是申請當了海員,船到美國後,他們就離船獨自去謀生路。當然大部分人都是進餐館打工,他們除了上班,每天就是打麻將消遣,包括一周一天的休息日。我不會打麻將,也不想將辛苦攢的生活費輸在麻將桌上,故工作之餘就看看自己帶來的書籍。

有一天,又從紐約下來一個跳船朋友,姓周,他還帶了一個四喇叭的放磁帶的機子,於是宿舍裡響起了鄧麗君的歌聲。突然我發現他還帶了幾張報紙,我如獲至寶問他要來看。報紙名稱是「世界日報」,我仔仔細細從第一版看到最後一版,連廣告啟事也都一點不漏。

世界日報為我打開了一扇看世界的窗子,從「窗子」中我看到:美國在反毒,歐州在醞釀要成立歐盟,中國在進一步採取措施歡迎外資……。我興奮異常,按報紙上的紐約地址寄了一封信給世界日報,內附訂報半年的支票。

不久,紐約報社開始給我寄報紙,每周一次,七天的報紙捲成筒狀。基本上是周六收到,那一天即使回到宿舍已天黑,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快去取報。世界日報成了我的世界周報,這份周報我會反覆閱讀,直至下一份周報來到。

世界日報的到來,讓我彷彿又回到了當教師的生活。那時吃過午飯,我總是一杯茶,一張報,上看天氣預報,下看電影廣告。那時候的報紙,天氣預報總排版在報紙頂上,影院等廣告總在底部。

世界日報不但為我打開了一扇看世界的窗,更重要的是它大大豐富了我的精神生活。我寫了兩篇短篇小說在報紙上發表,因為餐廳工作時間較長,後來我就改寫散文,為世界周刊、家園版、上下古今版投稿,這樣一直延續至今天,屈指應有三十二年時間。我又將這些文章編印成兩本書:自娛集和老驥逍遙(見圖),分送給好朋友。

人是有思想的動物,不僅要求吃飽穿暖,一定還會追求豐富的精神生活。後來我搬至維吉尼亞州,世界日報開始改為報紙隔天送達,鄰居蘇大姐見我訂報,問我可不可以將看過的報低給她看,那當然可以的。就這樣,我將已看過的報紙塞進原塑袋,每天投送給蘇,我成了全世界路途最短的報紙投送員。

有一次我寫了一篇有關我太太姊姊的故事,寄給了世界日報,文章發表後,我將報紙給姊姊看,她住在我們附近的另一個小鎮上。她見她的故事上報,心花怒放,說要請我吃飯,她除了要那張報紙留作紀念外,還要求我以後將我看過的報紙轉交給她看。我答應給她送報,又跟她開玩笑說飯不要吃了,報紙是精神糧食,有了精神糧食,肚子不會餓的。就這樣,我開始在等蘇大姐看過後,每周一次開車給姊姊送報紙。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我給姊姊送報紙,她告訴我,她看完報紙後,會把報紙轉交給老人中心一位姓周老人。周老先生來自台灣,他看到我太太姊姊有世界日報,他要她看完後,傳給他看。周大爺還說世界日報是台灣聯合報系的,他在台灣就喜歡看聯合報。

我訂的這份報紙,就這樣為四個人打開了看世界的窗口,同時也傳遞了無價的友情。

世界日報 中餐館 維吉尼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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