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憶舊樂「陶陶」

美國財政部長葉倫今年四月四日訪問中國，第一頓飯是在廣州的陶陶居珠江新城店吃的；貴為國之貴賓、高階官員，吃大眾菜餚點心，就餐時不坐貴賓廳，而選擇與廣州市民一起坐在大廳。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包括所有細節，沒有意外地在中國引起了廣泛的熱議，尤其是在對自認為「識食」，且坐擁中國八大菜系排位靠前的粵菜重鎮，擁有引以為傲飲食歷史及著名品牌食店的廣州，更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廣州陶陶居(見圖)於我既熟悉又陌生。所以說熟悉，是自小便聽到了許多關於他的傳聞，或許還光顧過一兩次；說陌生，則是因為久違多年未至而它已裝修一新，據說還推出了許多我所不知的新舊菜式了。

與世居長壽路的老友劉兄，一同來到古老的荔灣西關步行街的老店，大門口一群穿白工裝的店員正集合準備上崗。正門楣秀氣中不乏剛健的康有為手書「陶陶居」赫然在目，上望，陶陶居樓高二十三點八米，上有涼亭及寬闊的天台。入內，樓中二層中空，賓客繞中空開闊而坐；裝潢粵派古香古色，大廳朱紅高門氣派恢宏。特別令人驚異的是頗為廣闊的天台花園，茶客久坐之餘，可移玉步於花園觀花賞草。

這間創建於一八八○年、高高矗立的酒樓，在並不寬敞甚至有點擁擠的街道，卻有如此寬闊門面，在寸土尺金的第十甫路可見其氣派。

說第十甫路之寸土尺金真不為過，此街作為飲食名街，還產生了蓮香樓、趣香餅家、南信牛奶甜品、皇上皇臘味等近百年仍深受大眾歡迎的馳名品牌。除此以外，此街的文化積澱也可圈可點：具有悠久歷史的老字號平安大戲院就座落在這裡。

尤令我關注的，還有距陶陶居尺只之遙的湛露直街，這街名不但美且有典，是因清朝同治年間狀元梁耀樞曾在此居住。梁的文采過人，當年雖然附近叢桂路文人學者多，但文采不及梁耀樞，因此有「叢桂有坊含湛露」句而得名，可見第十甫的文淵之厚。

坐在大廳，一壺清茶，左右前後熙熙攘攘的茶客濟濟一堂「一盅兩件」，廣東人熱中的飲早茶場面，太親切熟悉了。更嘗到久違地道的廣東口味：百年燒鵝，皮脆肉入味有汁；冰鎮菠蘿咕嚕肉，肥瘦相宜，酥香脆涼兼備，伴以菠蘿的酸甜，無疑是滋味橫掃南北中西口味的夏日珍品。外形由晶瑩冰粒覆蓋，簡直就是一盆值得觀賞的藝術品；炒牛河這款既是點心也屬菜餚，甚至可作為主食，其鑊氣及牛肉沙河粉組合，香味神奇。  

相比在美東華盛頓，舊金山吃粵菜無疑方便多了，然而要吃地道的粵菜，終於還是不容易。我自然理解，為了適應多人種多口味的北美飲食市場環境，不論什麼地方的菜系，到此也要符合當地水土，「地道」的廣東菜反而成為了「短板」。正如美國的「肯德基」連鎖店，在中國也要「入鄉隨俗」，推出諸如牛肉粉、冬菇雪菜雞粥等中國口味出品，廣東菜在北美的「西化」就是自然的了。

品茗之餘，想起此第十甫老店傳聞曾為中國近代史名人康有為舊居，又傳聞康所題「陶陶居」是紀念他的愛妾「陶陶」小姐的，雖均未有文獻證實，卻常為粵港人茶餘飯後之談。有確切紀錄的是，魯迅與許壽棠、許廣平於一九二七年曾到此品茗，之後又曾有巴金、劉海粟、陳殘雲等大師光臨。

我與陳殘雲女兒陳茹為友，她曾親贈父親陳殘雲的名作「香飄四季」於我，其中第十一章有維妙維肖描述東莞東湧上中農許三財，帶女兒許細嬌到廣州陶陶居茶樓相親一幕。

書中描述，在陶陶居，許細嬌「相睇」對象是西湧村開雜貨鋪的表叔榮茂的兒子祥表哥，祥表哥坐在細嬌對面，外表一表人才，斯文善談，徒生了些許好感。可惜最終發現祥表哥原來有腳疾，廣東話稱「跛仔」，大失所望。現在讀來仍覺濃厚的廣州市井生活情趣。

多說一句，老廣州作家陳殘雲開章即特別介紹，舊時陶陶居是「看妾侍」的地方。他寫道：「從前，廣州的官爺們、闊爺們、闊少們，要討小老婆，總喜歡到那裡物色。這便成了個 『妾侍市場』。 」這段描述，讓我對傳聞中康有為手書「陶陶居」可能真是為想念所愛女子「陶陶」所題多了二分相信。

我是在第十甫路的陶陶居就的餐，今天的陶陶居在廣州已有近十間分店，真是老樹發新芽。但老店的誘惑依然無法抗拒，因為它非但是一家食店，出品特別講究，樓房也是一座具有嶺南特色的帶騎樓的歷史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