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煙火人家
偶爾在網上讀到一則新聞,說深圳的不少城中村在改造:整修舊樓,拆除危房,特別是對小攤小擔,要規範擺賣,城中村也要跟上現代化城市的步伐。
十多年前,我家住在深圳新洲村。新洲村位於繁華的福田區,是典型的城中村,四面有新洲路、福強路、濱河路,去華僑城、華強街、紅樹林、世界之窗、音樂廳、深海灣……交通都非常方便。新洲村林立的高樓小區,多數在十層以上。在這城中村,村中有村,大村小村穿夾著一大片六層以下的舊屋舊樓,房主是改革開放時期被徵收土地的漁民,房屋的租住人家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
城中村的村中村,有著縱橫交錯的小街小巷,有的小巷不到一米寬,兩樓間有陌生者偶然開窗相見,也會打個招呼。久而久之,樓之間有趣的事經常發生,聽說有的成了朋友,甚至有的男女成了小兩口。不錯,這正如百姓人家說深圳的城中村是「握手樓」和「接吻樓」。有的巷子裡路面還是解放前留下的青石板,依然完整無損。兩旁是高大的窨子屋牆,抬頭仰望,是一線天窗的光亮。
城中村比我故鄉的小鎮還熱鬧:生意人竄街走巷,來來往往,有補鞋的、縫紉的、開鎖的,也有賣糖葫蘆、捏糖人、玩猴的,還有挑著擔兒叫賣涼粉、滷雞蛋、豆腐腦的。剃頭匠在路邊給男人剃頭,還要哼著走調的流行歌。只有從前才有的漁鼓盲人也出現了,用手拍著掛在胸前的漁鼓,邊說邊唱,唱到傷心的情節,就停住了腳步。街巷裡好看、好玩、好吃的什麼都有,那些具有各地口味的小飯鋪和雜貨店,也人來人往。
打工者休閒時,男人們在店門口的大樹下擺龍門陣、扳手勁、下象棋。女人們三三兩兩圍在一堆,用那帶有各自鄉音的普通話,家裡長短地嘰嘰喳喳,說到年輕人談戀愛,就是「男人追女人一座山,女人追男人一張紙」的故事,笑得大家罵一聲娘,也笑得肚子痛。娃兒們卻高興得跑來跑去,打著哦呵……。這裡的煙火氣息會使人感覺到無比輕鬆快樂,會使人聯想到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那一輩人的生活滋味。
城中村街巷裡的出租屋並不太貴,而生意門面,那是寸土如金,貴得嚇人。
我常帶著孫女去一家河南煎餅檔吃煎餅,同老闆聊熟了。檔主是一對中年夫婦,剛來新洲村還沒找到打工落腳點,就發現在一條小巷小街的尾部,面朝兩條大街的丁字路口,轉彎的村民樓下有一處空著的屋簷角落,只有一平方多米的地盤,平日裡,常有住家人坐在那裡歇涼、聊天,觀看路人過往的風景。於是,那對河南夫妻一眼瞄上了那是塊發財寶地,就找到房主,說想租下這個角落,開個小餅檔。
房主驚訝,這麼個屋簷角落也有生意人看上了,就玩笑似地隨意開了個獅子大口,說:「月租兩千五百元,你租嗎?」哪知,那河南人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並立馬請人來,在屋角上撐起兩塊風雨板,砌了個簡易磚灶。第二天,煎餅檔開了張,還掛了塊「河南煎餅」招牌。
小小的地盤僅僅只能擺放一個鍋灶,架放一塊揉麵板,站一個人,放煎餅賣的長方桌還得擺在屋簷下的台階上。他的早餐花樣口味多,有麻辣甜煎餅、韭菜盒、綠豆餅,還進貨了現磨豆漿,生意很火熱。他們把家鄉的煙火味帶到了大城市裡的城中村,家裡的兒女寒暑假也過來幫忙了。
在村中小街的祠堂巷有家米粉店,老闆是潮州人。在小巷的小巷裡,兩個巴掌大的門面,月租也要三千元。門面掛著「豬腳圈河粉店」招牌,並寫著「河粉現加工現賣」,靠門外的一角,有手工在打磨米漿,並加工河粉。開張當天,門口就排起了長隊。蒸鍋裡熱氣騰騰,煙火燎繞,大米原汁原味和豬腳的香味,在巷子的上空瀰漫。
生意一天比一天旺,半個多月後,粉店的名聲傳開,有不少旱餐店小老闆找到這裡訂購河粉。我也常到店裡吃豬腳粉,豬腳是潮州特色,切成一個個圓圈,煮得白白的,好看,味更美。我同老闆很熟了,老闆娘謙虛地說,交了房租和水電費,除了本錢,還能賺一點。老闆娘只是笑,實際是賺了不少。
城中村的南街還有家米豆腐小吃檔,開張幾天來,一張餐桌和四條小凳就不夠用了,有的只得端著碗站著吃。巴掌小檔在一間住家門旁,一塊不到一平方米的空間,月租花了兩千元。門面招牌是「湘西米豆腐」,桌上除了擺著一個清亮金黃的泡酸水壇,裡面有湘西老土味的椒辣和紅皮蘿蔔。門壁上掛著一個鏡框,嵌著山寨吊腳樓風景照片。
檔主是兩個鄉里打扮的中年大嫂,她們自我介紹是來自沈從文、黃永玉的鳳凰縣家鄉。因為還有電影「芙蓉鎮」裡劉曉慶的米豆腐名氣,她們的生意自然吸引了許多過客,尤為那些來自湖南和愛吃麻辣酸的四川打工者,他們更喜歡來這裡邊吃邊聊,聊家鄉名人的文化,聊山寨的鄉愁……。
時間飛快,深圳城中村在日異換新,十多年前百姓煙火人家的風情,也很快就留在現代化城市的史冊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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