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墓碑撐傘

姚全興

六月的一天,黃梅雨不緊不慢地下個不停。我在靠近上海佘山的一個大學上午開會,午後我一定要去不遠的福壽園墓園看望瑩瑩,那是我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我請一位一起開會有小車的朋友送我到墓園附近,自己再走進去。朋友問我去看望誰,我說去看望外甥女,他說下雨天去不方便吧,我說不方便也要去,必須的。

是的,必須的。瑩瑩去世多年了,我去祭掃過兩、三次,最近兩、三年沒有去,因為妹妹、妹夫說,小輩的墓地不必多去看望,有心意就可以了。而我認為這個小輩非同尋常,她的逝去,令我心裡空落落的,總想多看望她幾次,我可是她的舅舅,她是我可愛可親可敬的外甥女啊。

瑩瑩從小乖巧懂事,在蕪湖讀小學四年級時,我在她家做客,問她長大想做什麼事?她說長大了要做一個跨國公司總裁,好大的口氣和願望!令我刮目相看。她還說長大了要為父母買房子,讓他們過好日子。不用說,我為我妹妹、妹夫有這麼一個體貼懂事的小棉襖,感到莫大的欣慰。哪裡知道,天不假年,她去法國留學回來,竟然心願落空、壯志未酬。

為什麼?經醫院多次檢查,原來她患了腦膠質瘤的不治之症,這對她的父母和親朋好友,無疑是晴天霹靂。那天,華山醫院給她動手術後,醫生給我們看切除下來的腦瘤,只見血糊糊軟塌塌雞蛋大小的一個,看得人頭皮發麻。但她醒後,居然若無其事似的,在病房裡笑瞇瞇看著我們,說不必擔心。

我們能不擔心嗎?這無疑是說安慰人的話。是的,她這個人很善良;留學之前,她曾在銀行工作,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路旁昏暗的燈光下有個老太乞討,就把口袋中的三百元全都摸出來給老太,說快過年了,買車票回家吧。回到家裡,她媽媽說她給得太多了,她說老太很可憐,給她多就多一點吧,讓她好快些回家團聚。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寬裕,但她媽媽沒話說了,知道她是富有同情心和憐憫心的好孩子。

後來呢,面目憔悴的她躺在醫院的ICU病床上,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來日無多,還是用輕鬆的口氣交代後事,說希望把自己有用的器官捐獻給需要的人。她看到淚如雨下的母親點頭答應,強忍著劇烈的病痛笑了,笑得那麼瘆人,叫人鼻酸。

寒風凜冽的一月初,三十歲出頭的她去了,一去不返。遵照她的生前遺囑,父母把她一對鮮活的腎臟,慷慨地獻給了兩名苦苦等待腎源的尿毒症患者,實現了她遺愛人間的心願。再後來,在紅十字會的關心和幫助下,她就永眠於綠草婆娑、鮮花搖曳的福壽園了。

現在,我看到瑩瑩墓旁草葉青翠、花朵鮮艷,上面滾動著晶瑩剔透的雨點,閃耀著光彩照人的雨點。那是天上淅淅瀝瀝的雨水,還是我心中默默流出的淚水?我不想探究,只看到她的神態氣息依然溫情脈脈,她的音容笑貌依然鮮活。

鑲嵌在墓碑上她的瓷像,被雨水淋得模模糊糊了,我很不忍心,就俯下身來,一手在墓碑上撐傘,一手拿紙巾輕輕地擦拭瓷像上的雨水。我緩緩地說:「瑩瑩,舅舅在雨中給你撐傘了,你看見嗎?」她沒有回答,我想她能夠看見,一定能夠看見。恍惚中,我覺得她對我微微點頭,粲然一笑……。

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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