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照片
我在調往北京之前,一直在北方某省省會工作。一天,省歌舞劇院樂隊的劉海泉來找我,還沒坐下就沒頭沒腦地說:「嘿嘿,真沒想到,你老兄還是鼎鼎大名的農業科學家呀!」
我一時懵了。我高中畢業考入藝術學院導演系,畢業後分配到省會文工團編導室任編劇,此後調入省文化局劇本創作室,十年動亂後重新分配,到省群眾藝術館「群眾文藝」作編輯;從來沒有改過行,更沒有在農業部門工作過,何來的農業科學家?還鼎鼎大名?這是從何說起。
他見我一臉茫然,說:「你敢說這不是你。」這時我才發現他手裡拿著一捲紙,打開遞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是一張黑白照片,尺幅很大,高有三十公分,長有六十公分,背景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棉田,植株壯碩,豐收在望,兩個年輕人圍著一棵棉花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我拿起照片仔細觀看,其中一個確實是我,另一個我一眼就認出,是該省周家莊公社一個姓劉的回鄉知識青年、先進典型、植棉能手,響噹噹的先進典型,上過省和中央一級的報紙。我想起來了,確實與這位姓劉的青年在棉田裡照過這張相。
那是我在文工團編導室工作的時候,當時強調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創作人員必須深入生活,有條件的要在工廠或農村建立長期生活基地。周家莊是全國先進單位,五○年代初成立初級社時就是先進典型。我是當地人,老家距周家莊不到二十華里,熟悉這裡的生活習俗、風土人情,容易深入進去與村民打成一片,選為生活基地,每年都要來住一段時間。
一年夏天,劇團布置我寫一個回鄉知識青年的劇本,批准我在周家莊體驗生活兩個月,拿出劇本提綱。因為周家莊是中央掛了號的先進典型,名聲在外,經常有人來參觀,有媒體採訪。一天,劉姓青年來找我,說省裡來人參觀棉田管理,邀我去看看。這是個農技方面的考察團,有五、六個人,劉姓青年是植棉能手,負責講解。
考察團中有一位省報攝影記者,得知我是來深入生活的,便要我和劉姓青年一起照張相。按照他的要求,我們圍在一株棉花前,指指點點裝作分析研究的樣子。他說回去沖洗後把照片寄給我們,劉姓青年收到照片了沒有,我不知道,我是沒有收到,時間一長便把這事忘了。這張照片怎麼跑到劉海泉手裡呢?
原來,他們單位從外市遷來省會後,臨時住在地區科委大院,大院裡有一閒置的大房子,裡面雜亂地堆放著許多展板、展櫃和展覽和後撤下來的圖表、照片、繪畫,一片狼藉,看樣子原來是展覽室,十年動亂時被砸爛了。劉海泉和幾個同事閑著無事到裡面去胡亂翻看,無意中看到這張照片。
起初,他並不確定是我,因為相片下面的解說明寫著:「科技人員深入田間,指導棉農進行科學管理」,我與農業科技不沾邊兒,怎麼可能是我呢?只是長相相似罷了。但又覺得太像了,簡直跟一個人一樣,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呢?於是,帶著照片來找我確認。
意外得到這張照片,我驚喜異常,驚喜過後想想,覺得頗為滑稽。不是嗎?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戴上了農業科技工作者的桂冠,稀裡糊塗充當了造假者的道具,真讓人哭笑不得。
可惜的是移民來美國時,好多東西要處理,賣的賣,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忙碌雜亂,這張幾經輾轉好不容易回到我手的照片,再一次丟掉了。成為難以挽回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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