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唯一的保母(上)

水仙

翠霞姐,圓臉,一雙大眼,四環素牙,頭髮從中間分開留兩條及腰大辮子,經常一臉憨笑;走起路來毫無遮攔,向前衝似地,有時候還一跳一跳地跑,估計是鄉下地方大,慣出來的走路方式。

那年,當父親把她從鄉下帶來我家時,她就像電影裡的人物:穿了個花布對襟棉襖,寬鬆的藍褲子下襪子是紅的,一雙單扣黑布鞋;兩條又細又長的辮子放在她健壯的肩上,還咧著個大嘴笑,肩上背了個用粗布織的白藍格子包裹,又大又重。

十歲的我又瘦又小,感覺她背的那包裹比我還沉,裡面都放些什麼東西呢?我在腦子裡想像著。她是做為我家保母來的,大概是親戚,既保險又安全,主要任務是照看我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一個十八歲的農村姑娘第一次來西安,住在我爸在我家房子旁邊用紅磚加建的小廚房裡。放床的地方白天捲起鋪蓋捲兒,放上我爸自己做的大案板,用來擀麵條、切菜,一案兩用,太巧妙了。那年頭,家屬院裡每家都加建廚房、雞窩,家裡地方實在太小了,幾乎每家就一間房子擠著住。

七○年代,我家住省歌舞劇院家屬院,院子大門離明朝古城牆不遠,新城廣場走幾分鐘就到。我印象最深的是翠霞姐的那雙不屑一顧的眼光,那天她看著自己即將睡覺的地方對我說:「俺家的雞窩也比這廚房還大,你們城裡的房子咋這麼一點兒大?」我也是第一次見她,由於還很陌生,我沒回答她的問話,用白眼翻翻她,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家的雞窩到底有多大。

晚上我看著她打開那個藍白粗布大包裹,裡面除了幾件衣褲外,還有紅頭繩兒、木梳子、五顏六色的線團、頂針兒、沒完工的鞋底子、一盒針、一塊兒深色中間凹進去的長石頭,及一個破邊搪瓷盆子。

我站在她身邊,擠著她強健的身板兒有種安全感。從她胳膊底下伸進去我的頭和小手,抓住那個大石頭問:「石頭磚是幹什麼用的?」她低下頭看看我說:「你咋連這都不知道,這是枕頭。」我哈哈大笑,到外面叫來妹妹看這稀奇之物。

「那玩意兒枕在頭上,會把頭枕出個大包。」我對妹妹一邊認真講著,一面繞到翠霞姐後面看她的後腦勺,結果她後腦勺並沒有大包,我努力踮起腳摸摸翠霞姐的頭,覺得她的頭比我們還平。翠霞姐與城裡的姑娘不一樣,我和妹妹都喜歡她。

她在我家的大部分時間,就是抱著我弟弟在院子亂轉,一邊走一邊晃,只要不讓他哭就行,餵奶換洗尿布當然也是她的任務。

我家房子後面有棵大皂角樹,秋風一颳呼啦啦亂響,黑色皂角劈哩啪啦地砸在房頂再滑到院子,把翠霞姐嚇得抱住娃就往房子裡鑽。我和妹妹笑她膽子小,還搶著到院子裡撿滿地的大皂角,砸爛泡水洗頭髮。以後翠霞姐也學我們的樣子,她那兩條細辮子又光又滑。

我和妹妹除了上學和照看家裡養的三隻母雞,收一收雞窩裡的雞蛋外,回家就和院子裡的孩子們在大院瘋跑,像兩隻快樂的小鳥一樣。

弟弟睡的時候翠霞姐還幫著做飯,她最會擀麵條,她那麵條擀得又大又圓,用擀杖擋在麵片上剺麵條,而不是切麵,從左到右,一刀一刀又直又齊地拉,簡直神了。每次她做飯時,我都剛放學,站在旁邊看她擀麵,她那兩條辮子隨著擀杖前後晃,兩隻手握住擀杖,向前擀兩下然後退一步。擀麵條也是西安人的基本工,我從她那裡也看會了。(上)

保險 雞蛋

推薦文章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