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代的蝸居生活
一九八六年,母親知青回城,有幸將戶口遷到一個遠房親戚在城鎮的家裡。我的嬸姆們個個羨慕不已,說我們吃上公家糧,從此脫離「面向黃土背朝天」的農村生活。那時候我讀小學五年級,不明白公家糧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從此我不用一早從鄉下走很遠的路去學校讀書,而且跟城裡的同學一樣,放學了可以逛街逛到很晚才回家,是個城裡人了。
但很失望地,我們搬進了一個不到十五平米的單房,另外有一個黑漆漆的小廚房,和一個用木板搭建的簡易洗澡房。沒有廁所,想要方便的話,要去外面的公共廁所,但有一個小陽台,可以種幾盆花草。
這是一個三層的舊建築,外牆的油漆大部分已剝落,地面一層住著一戶人家,大門還貼著褪色的結婚對聯,住著一對新婚夫婦。右邊是一個樓梯直上二、三樓,各種各樣的自製郵箱就掛在左邊的牆上。我們住在二樓,二樓和三樓各住著三戶人家。
父親仍然是農村戶口,他在鄉下還耕田和種菜,只是母親要上班,父親不得不每天來回跑給我們做飯,照顧我們。父母親把這個單房用布簾一分為二,隔開一個睡房和客廳。睡房左邊放弟弟的小床,右邊放父母的床,中間擺了衣櫃和縫紉機。客廳的擺設很簡單,一個木櫃子放雜物,一張像沙發般能坐下四個人的長凳,剩下的空間就只能放吃飯的桌子和椅子,我和弟弟做功課就在飯桌上。沒有多餘的地方擺我的床,還好這個單房有一個小閣樓。
小閣樓長兩米,寬一米五,我坐在上面,頭幾乎頂著屋頂。掛上蚊帳,這裡就成了我一個人的世界。冬天還好,小閣樓比較暖和,可夏天就慘了,任憑小電扇嘰呀嘰呀地吹,也覺得空氣悶熱,整夜難眠。當時我正值情竇初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有時候和父母爭吵,受了一點委屈,就偷偷地在小閣樓裡哭,再加上當時我迷上瓊瑤小說,經常在昏暗的燈下看書到深夜,眼睛就近視了。
住慣了鄉下寬敞的房子,搬進城裡的小房子,我們戲稱它為「白鴿籠」,剛開始是非常不習慣,地方小,沒有活動空間。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是洗澡房,牆上有斑跡,牆角長滿了討厭的青苔。冬天的時候,寒風從天井吹進來,剛燒好的熱水很快就變涼了。
母親說我們不能抱怨太多,相比在鄉下要挑水做飯、洗澡和洗衣服,我們能用上自來水就很不錯了。母親還發現了一個省水費的小竅門,她把水龍頭調得很小,小到水幾乎是一滴滴地滴到水缸裡,這樣水表就轉得很慢。
剛搬進去的時候,母親怕我和弟弟仍然像個撒野慣了的農村孩子,特別叮囑我們要有禮貌,說話不能太大聲,走路不能亂跑亂跳。不像現在的水泥森林,家家戶戶一進樓就關門,十年鄰居互不相識,那時候我們的左鄰右舍都很熱情,大家和睦相處。
我和弟弟很快就和樓裡的小孩混熟了,大家都喜歡去樓下對面招待所的空地上打牌、跳繩和丟沙包。每當吃飯的時候,父母們就在陽台上大喊「吃飯囉」,我們就嘻嘻哈哈地各自回家,真有點電影裡「七十二家房客」的味道。
每天我們在黑咕隆咚的小廚房裡做飯,如果不開燈或者停電了,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父親從鄉下搬來一捆捆砍好的柴,我們用柴和煤球炒菜煲湯,有時候被煙燻得睜不開眼睛。
父親每天從鄉下拿來新鮮的蔬菜瓜果,除了炒青菜,我們經常吃煎魚和炒雞蛋。母親手巧,不需太多的油就可以把魚煎得金香美味,到現在,我還常常懷念煎魚的味道。我們隔壁的陳叔在飯店裡做廚師,他有時候給我們一些滷鴨翼,母親就禮尚往來地送他一些新鮮蔬菜。
「白鴿籠」的生活過了幾年,到了九○年代初,父親湊足一筆錢買了一個三房一廳的商品房,我們終於結束了這種蝸居生活。離開的那天,鄰居們都來幫忙,我的小夥伴們都哭了,我第一次體會到「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幾年前,我回國探親,特地去舊居看了一下,它仍然在那裡,屋還是那個屋,只是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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