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養雞郎
那天老伴看見家中有個過期馬鈴薯,已經出芽和長根,叫我把它扔掉。我在拋棄前突然想到,何不留下來當作盆栽?先用水養著,看看會長出什麼樣子的葉來,就隨手放進一個膠盒。過了一會,從另一個角度看時,竟然看見像一隻公雞(見圖)。
我拿去給老伴看,她也說似公雞,還開玩笑說:「你說把它養作盆栽,誰知你變成一個養雞郎。」她無意的一句「養雞郎」,卻把我的思潮帶回青春年代,我家養雞的日子;也即是她和我同上一閒中學的時候。她第一次去我家,就是跟同學在高中畢業前夕,去我們農場聚會話別的那一回。
一九五二年父親帶著我從廣州市去香港,先把我安置在學校寄宿,那時我讀初中三,他就著手進行開農場事宜。在郊區的元朗墟附近,向農民租下一大片種花生的地,請人建造簡單的住屋和雞舍。當時有一個角落地方沒有利用,就把原來種下的花生保留,所以後來我有機會嘗鮮。以後母親帶著較小的弟妹們到來,就展開了家庭式的農場生活。
我親眼看見工人如何蓋住屋和雞舍,用木材做主要梁柱,然後紥上竹枝。又從附近山邊挖來黃泥,加入清水攪拌成漿,把稻草一端紮成小束,再浸透泥漿,然後掛在竹枝上,待乾後加上一層水泥,就成牆壁。那是我幼年離開故鄉後,又一次見到在農村生活的人,就地取材的本領。
房屋建成後,父親掛上「英園」的招牌,他是以祖母的名字來命名的。當農場進入運作後,我曾寫信告知大姊說:「英園農場有幾間屋,一間人住宿,其他之內有雞喔喔。」可見當時我的心情是蠻好的。
餵雞的飼料是從飼料店買來的,送貨時各種成分分別包裝,由農場自己混合應用。父親從市場買回來大紮次等蔬菜,用來切碎加入飼料餵雞。母親先把每棵菜的內心最嫩的一截,留下來煮給家人吃。每一口都吃到最好的部分,很少人能夠有這種享受。
農場除了養雞還賣蛋,專門繁殖美國種力康雞,生的是白色蛋。我見過有些初生蛋,小得像鳥蛋,引起全家人一場大笑。我當時是個中學生,專負責騎自行車去送蛋,把雞蛋交給批發商。每次送貨恃,我都提醒自己騎車要小心,不可把蛋震破,因為載著的是一家人的吃飯錢。
我也幫手閹雞,那時用的方法很簡單,就好像打針一樣。用一支有尖端的圓形針管,穿破雄雞頸後的皮膚,把一粒西藥丸置入皮下,雄雞就會變成閹雞,不用在雞腹切口。
當肉雞長成出售時,通常是雞販上門大批買走。有時遇到淡季,我會用自行車載著一籠雞,去墟中公共市場擺售。與雞販講定價錢後,就由政府設定的公證人秤量。我是個高中生,識用筆算,但那些雞販只用心算,就知道總值了。
農場生活的確辛苦,無電力無自來水供應,我就在一盞火水燈下讀完高中的。後來農場不幸遇上雞瘟,家中經濟大受打擊,從此家人就過著窮日子。最後由下一代的人及時出外工作,幫助家計,才結束了我家的十年養雞生涯。
幾十年來,住在紐約市的兄弟姊妹們,「養雞」一詞成為禁忌話題,因為沒有人願意提起那段艱難歲月。但我這個家中長子的回憶,印象是有壞的也有好的,農場裡也曾有過笑聲,我也曾對未來生活有過美麗憧憬。今天我毫無愧色地說,自己曾是養雞郎。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