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兩地書(下)
在那個三年大饑荒時期,什麼都要票證,糧票、布票、豆票、鞋票、糖票、工業券,甚至奶粉也買不到,襪子都要布票,喝一瓶啤酒要用點心票。單位裡發一點肉,母親也要帶回家和她母親享用,父親去農村幹活有半斤牛肉吃,也要大書特書。
但他們挺過來了。父親託人從北京給母親帶各種東西,先是筆記本、日記本、卡片、筆、零食,第一次翻譯文稿得的稿費全部給母親買了禮物;母親給父親捎雞蛋鴨蛋、自己做的紅棗、買布做的衣服。得知母親懷孕後,父親託人帶的東西變成水果罐頭、醬豆腐、羊羹、魚油,還有一件漂亮的藍毛衣。
為了肚裡孩子健康,他們在困難的時候一點一點搭建一個溫暖的家。食堂的飯不合胃口,就弄一個電爐子,嬰兒床從姊姊那裡借,嬰兒的衣服從大人的舊衣服改,尿布應該用什麼布料,父親不在身邊就找個保母,這種在富裕生活中根本不是問題的事,都是各式各樣要解決的問題。為了買一台收音機,他們不僅要攢幾年的錢,還要有足夠的券。
一九六四年十月母親去孝感搞社教,兩個月後,父親得到要把他們兩人調到新華社的通知。幾天後他踏上了北去的列車,在闊別首都一年半後,他重新回到那裡。記者,又是在新華社,有可能出國,這在六○年代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就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未來的新生活激勵著他。
然而,現實不都是鮮花與掌聲,很快父親就意識到一切要從零開始。拋棄了自己熟悉並決定付出一生的文學專業,轉行搞新聞,到了新單位,像他們這種年輕的被調人員,只有給別人糊漿糊的初級工作;而在學校裡他是受人尊重的老師,已經發表不少文章。這種反差,讓父親有段時間陷入了苦悶、徬徨,但從未放棄夢想。
父親剛到北京不久就要過春節,但新單位不允許父親春節期間回漢,本來一家三口可以歡天喜地團聚,一句「影響不好」就愣是讓他們天各一方。因母親的調令是必須在完成社教之後,本來短暫的分別竟然延長了七個月,這中間起伏轉折、上上下下,彷彿電影裡的情節,從驚喜、憧憬到折磨人的不斷推延抵京時間,最後臨走時,還在討論母親是否留下來改卷子。
最讓我感動的是,兩個人是那麼志同道合,相互監督,互相鼓勵,又誠懇地指出對方的不足,從對愛情的理解到家庭對事業的影響,他們無話不談。父親一生只有兩個願望,願他們生活好,在事業上不虛度一生,為這個世界留下一點東西。
這些通信真實反應五、六○年代年輕知識分子心態,朝氣蓬勃,理想崇高,甚至有些天真。同時又記錄了當時兩個城市的生活狀況、市場供應、產品的價格,以及家庭裡送往迎來的民生。可以說他們的通信既有陽春白雪,也有柴米油鹽,是非常難得的史料。
遺憾的是,現今科技將這種最古老的文學形式和最直擊心靈的文學表述消滅殆盡。「長相思,憶長安」已被一個個短信和視頻切割成碎片,沒有「雲中誰寄錦書來」的期盼,沒有經時間和距離產生的日思夢想,書信已不復存在。這樣的兩地書已成絕響,而這樣的思念也隨風遠去:
「從遙遠的天邊,透過北方的大氣層,傳來一兩聲悠揚的火車笛鳴,接著就是慢慢消失了的細弱聽不見的車輪滾動聲。這時候,我總是向她祝福,而且是那樣的思念,用沉默的語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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