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罪(一)

桑文鶴

1

盛放消失的第二個秋天,毛蕊終於開始相信,他也許是真的死了。

她在搜索引擎裡打出「盛放」的名字,再加上一個詞「失蹤」,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尋人啟事。啟事有中英文兩個版本,中文的那版在華人社區裡廣泛傳播。尋人啟事的那張照片是她幫盛放拍的,那是張在他望著她笑時,被她毫無防備地抓拍。他自己應該是很滿意這張照片,所以用它做了一個社交網站的頭像。後來他下落不明,眾人在製作尋人啟事的時候,選來選去,還是覺得這張照片最好,所以就用了它。

自然是沒人知道,給盛放拍這張照片的就是毛蕊。盛放失蹤的時候,她早就脫離了原來的社交圈,沒人知道她的近況。留學生這個群體就是這樣,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一起抱團取暖或者扎堆找樂,過上幾年再走向五湖四海,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毛蕊望著電腦顯示屏盛放的那張照片,她仍記得照相的那個時候。盛放的笑容很溫柔,他一直都是溫柔的。不知道他後來選這張照片當頭像的那一刻,心裡有沒有想起自己。

毛蕊搖搖頭,逼迫自己別再胡思亂想,現在離盛放失蹤已經將近兩年,他失蹤的新聞也早就涼了下來。估計很多人都和她一樣,早在心裡默默接受了他也許不在人世的事實。畢竟當初的尋人活動是那麼聲勢浩大,當地華人的教會、社團、縣警、州警、志願者們把附近的野地、草場、湖泊、森林都搜了個遍,可還是沒有半點盛放的痕跡。他像是被誰施了巫術,就那麼一聲不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毛蕊把那張照片打印了出來,用一個有黑色邊框的相框裝好,擺在小公寓客廳朝陽那一邊的書桌上,後來,她去了幾個garage sale,看到有家房主在賣小香爐,她買了下來,又去附近的亞超買了幾把香。她把香點好,插在香爐裡,把香爐擺在盛放的照片前。

有一次隔壁新搬來的黎曉華敲門來借調味料,毛蕊請她進屋。她進來後看到了盛放的照片和香台,嚇了一大跳。她說:「小蕊,這,這就是?」

毛蕊倒是表現得很大方,她把五香粉遞給黎曉華,然後說:「嗯,對,就是他。」

黎曉華的英文一般,目前在一家中餐館當女招待,與毛蕊熟悉後不久,問她:「你大學畢業,英文也好,怎麼甘心窩在這樣的一個小地方?」不等毛蕊回答,她又指了指房間的一角:「孩子的爸爸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帶著這麼小的孩子生活?」

黎曉華手指的方向,放著一張小床,裡面躺著一個睡著了的小男孩。

毛蕊並不介意黎曉華的心直口快,她苦笑了一下,說:「孩子的爸爸已經不在了。」

「那你的家人呢?你爸爸、媽媽呢?」黎曉華追問。

「這個嘛,說來話長。」

2

毛蕊家裡沒錢,父母都是工人,老老實實地靠著從廠裡領死工資過日子,自己的下面還有一個妹妹。據說生妹妹的時候,還沒有放開二胎政策,所以這個指標是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

這件事成了日後毛蕊的一個心結。自己小的時候經常生病,但尚不至於危及生命,父母會想著要生二胎,恐怕是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沒有多大的指望。至於他們是從一開始就三歲見老地察覺到自己的能力不行,還是僅僅因為自己是個女兒,這個毛蕊也不清楚。但二胎生出來,還是女兒,父母也認了命。即使能夠再申請指標再生,也不一定就能生出兒子,就是能生出兒子,他們怕也是負擔不起。

毛蕊挺喜歡妹妹,和妹妹之間從來沒有勾心鬥角、爭風吃醋的戲碼。明眼上看,父母對妹妹並沒有比對自己更好。可毛蕊自己心裡過去不去那個坎,所以一直很要強。高中畢業後,她複習了一年才考上了一個二本。上大學後,爸媽給的生活費就只夠去食堂吃飯,想要買漂亮的衣服、想要去社交,就必須去打工兼職。

認識章志帆也是在打工的地方,毛蕊形象好、氣質佳,在奶茶店一眾的年輕女孩子裡算是顯眼的。奶茶店在一個還算繁華的商圈裡,店面不大,生意一直不錯。章志帆是個喜歡在年輕姑娘裡扎堆的大叔,毛蕊見他經常一臉無奈地陪著不同的女孩子進來買奶茶,後來有一次,毛蕊問他:「您自己怎麼不喝啊?」章志帆笑了,「都是糖,對身體不好。」又笑,「年紀大了,得注意保養。」

圖/王幼嘉

毛蕊看了看他從頭到腳的打扮,知道他應該有點錢。那個時候毛蕊還沒有多大的野心,心裡還沒有要把哪個男人當成是某種跳板的想法。(一)

華人 中餐館 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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