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高處攀(二)
突然,從樓下傳來一聲犀利的尖叫,接著又是第二聲。Lucy一陣狂吠,莫瑞赤腳飛奔下樓。
柔藝裹著被單的身子已經滾落到了地毯上,她趴在地上,尖叫聲正撕裂著整棟別墅。貓咪被嚇得從籃子裡竄出來「喵喵喵」地叫著,瞪著一雙綠眼睛不知所措,狗狗Lucy在一旁衝著主人汪汪直叫。
「發生什麼事了,柔藝、柔藝?」莫瑞的第二聲「柔藝」聲調很高,似乎充滿了質問與習以為常,並沒有過度驚慌失措。對自己正處青春期、左腿殘疾的十四歲女兒,她太了解了,隔三差五她都會搞出些名堂,引起家裡成員的關注,這也是她的生活樂趣之一。
「你怎麼會摔到地上?輪椅不是在旁邊嘛!」
柔藝一聽母親這麼反問,越發想發脾氣。她一邊用雙手撕扯著圍在自己充滿稚氣臉龐周圍的長鬈髮,一邊大喊:「我忘記了它在左邊,我笨、我笨,我是個笨蛋,stupid,我就要尿褲了。」接著,柔藝像瘋子一樣往輪椅方向爬行,貓咪與Lucy一左一右陪著。
莫瑞急忙把輪椅推近女兒,並沒有去幫她。在這個不算大的空間裡,有著不成文的規則,女兒熟練地雙臂撐起靠一條腿,將自己的小身體挪上了輪椅。狗狗Lucy用嘴頂開了衛生間的門,黑貓跳躍著美麗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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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空明麗奪人,街上的汽車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在高聳的樓房間穿行。艾米麗背著雙肩包、右手提著塑膠袋,從公車上下來,隨人群走過兩條街區,搖擺著馬尾辮跑上了公用電梯。
艾米麗在上課回來的路上,順便到店裡買了一打雞蛋、兩根紅蘿蔔、一把蔥,她計畫晚餐吃炒米飯。她對身上有一半的中國血統很滿意,最起碼在烹飪方面一點就通,這完全遺傳了母親。一想到父母在夏威夷辛苦開餐館供自己讀書,她就心裡不是滋味。
手機「嘟嘟嘟」響了,艾米麗一手端著炒鍋,一手接聽電話,是莫瑞打來的。她問艾米麗,可不可以在暑假期間,每天到她家陪柔藝兩個小時,聊聊天、讀讀書。莫瑞又說,聽心理醫生的建議,下周她要獨自到蒙大拿州自家鄉間別墅住一陣子,調整一下自己的焦慮情緒,她每年夏天都會去。
艾米麗欣喜若狂,一天陪聊兩小時,就只動動嘴,她立刻答應下來。她也覺得這家人很奇怪,莫瑞又不工作,家裡這麼舒服,還要看心理醫生、丟下殘疾女兒獨自去度假療養。當爸的戴維更奇怪了,他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門,連樓都懶得下。艾米麗對這家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剛放假,艾米麗開始了每天陪柔藝的工作。柔藝除了少半條腿不能走路外,其他都還正常,那是五年前一場車禍造成的。這會兒她正和艾米麗聊得熱火朝天。
「談談你們學校吧,下學期有什麼憧憬?」
「有啥好談的,就是參加了學校的合唱團,我的嗓子還不錯呢。」
「那你沒參加什麼體育活動?」艾米麗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收都沒法收回,登時覺得自己的臉發起燒來。
「我的天呀,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瘋了!」柔藝敏感的神經頃刻發作,她順手拿起桌上的畫筆盒,就往地上摔下去。
艾米麗深感抱歉地蹲在地上,一邊一根根撿起畫筆,一邊靈機一動地說:「Sorry,柔藝,先別激動,別激動!殘疾人也可以運動,可以攀岩呢!」
「狗屁,胡說八道。Are you crazy?我左腿都沒了,怎麼攀岩,淨胡扯,你再胡說就滾出去!」
艾米麗強忍著屈辱沒有回擊,她感到全身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自己馬上快要爆炸了,她好像聽到身上的每寸骨頭都在咯咯作響。她在心裡數到十,盡量擠出自己的憐憫心,到廚房給柔藝的水杯加了些冰,叮叮噹噹掉下來的冰塊聲音彷彿砸到她的心底。
回到房間,她強顏歡笑地說:「我加入了一個殘疾人攀岩志願者組織,專門訓練殘疾人攀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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