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為遇見阿湯（三）

致華還未評論，阿湯便插口：「要接駁locomotion才能行動，否則恐怕變鬼節裝飾，只能放盤上唬人。」

阿湯所謂的「移動部件」組合繁多，也屬於開發研究目標之一，操控各種機械肢體，所得的數據能高度助益醫學工程。但眼下兩「人」的討論，活脫幼稚園生，只熱烈計畫接坦克履帶或火箭炮手臂，致華差點想服頭痛藥。

放阿湯，全世界最先進的AI，去跟一個管餐車的高中生？致華問自己是否太荒謬，然後聽到回答：Why not？

致華否決了所有武器提案，給阿湯裝上的身體十分掃興。沒有器官的軀幹如四歲孩童畫的stick figure，但手部構造極其精巧，能執行最精細的外科手術。腿腳配置為運動選手訓練器材，在田徑場奔跑威力驚人。

致華找來自己衣服，加上手套、鞋子，外觀看不出異常。大為瞬間眼花，站在面前的阿湯雖金髮藍眼，卻活脫是另一個致華。

「去吧。」致華對大為最後一次淺笑，「你不用擔心怎麼歸還阿湯，我會找得到。也不需要使用手冊，他會負責充電和修理自己。」

阿湯

回家路不短不長，但今天他們卻花了兩倍時間。阿湯的步伐奇怪遲疑，它解釋，移動是AI技術裡最難克服的關卡。

「知道路上有多少潛在危險嗎？障礙到處都是，自駕車必須應變所有情況。」

「你又不是車子。」

阿湯的表情顯示不以為然，「無邏輯性，我是在討論AI技術，自駕車僅為舉例。精確說，這樣行走難度超過在公路行駛，那裡不會有狗大便或小孩三輪車。」

事實上阿湯愈走愈快，迴路不斷學習，好比自信膨脹，腳步逐漸穩定。經過一片拖車房，兩個壯碩青年向著大為嗆聲：Hey dude, got a new white friend?

大為不加理睬，阿湯掃視對方：「非裔，年齡與你相仿。不是朋友，成績很差。」

「朋友個頭，那幫傢伙總來找麻煩。」大為皺眉，「咦，你怎麼知道他們成績超爛？」

「兩人手機上有成績App，這種帳號奈米秒就可以進去檢視。」

「喂，你聽過個資法嗎？你也看了我的考卷？」大為邊叫邊察覺耳根子發紅。

「是，我已經擬定加強你科目之計畫。」

大為想頂回去：誰聘請你當家教了？但他記起致華的臨別贈言。

──阿湯如此強大的AI還未被公開，最大原因就是他有主見。嗯？你問這有什麼不好？你跟他相處以後就會明白……你喜歡看小說，該聽過艾西莫夫的「機器人守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你設想，如果全家打算出遊，自駕車插嘴建議去B地不要去A地，那樣的AI能被接受嗎？

大為不假思索回答：我會問它為什麼建議B，說不定有很好的理由啊？……

發現已經到家，大為將思緒拉回現實，爽快下了決定：阿湯不用服從任何人，但我也不能服從他（雖然他比我聰明），這世界要講公平。很幸運媽因為太忙、太累，對阿湯的加入只提出三個問題：要付錢嗎？得多煮一份飯嗎？能不能幫忙？聽到答案是負負正後，滿意消失去做自己的事。

星期六餐車休息，大為想趁空檔正好訓練阿湯，叫媽帶他去演習，沒想到媽怎麼也不肯起床。他只好自己上陣，不情不願爬出被窩，發現浴室被佔據，敲門抗議阿湯沒有用廁所的道理。

「無邏輯性，」阿湯的回答傳來：「即使沒有排泄物，必須清潔表層環境微塵，梳理頭髮用慕斯塑形，敷專用生化面膜保濕……」

「我要大號！」大為破口開罵：「既然你不用馬桶，放我進去。」妥協結果，阿湯按步驟整頓儀容，大為在旁滑手機如廁，成為朝朝例行公事。

營業執照周一至五，周末工廠不開門也沒有客人，若被抓到有商業行為，罰單數目可觀。大為停餐車在慣常地點，演示菜單項目。阿湯類似愛德華的剪刀手功能強大，隔手套仍有磁力，有條不紊抓起食物，塞進嘴裡品嘗。只是它無法吃下去，轉頭斯斯文文吐在餐巾。

「好吃嗎？」大為語音剛落，才察覺這問題本身有問題。

「其實軀體裝核聚爐就可以吞嚥，不過那過於昂貴，反正口味分析能力相同。捲餅嫌硬、炒飯嫌軟，牛肉不夠入味，少醃了兩小時，沙拉忘記加糖……」

阿湯並非夙夜匪懈，它同人類一樣每晚休眠，期間腦迴路仍以交替形態運作，有如人類的潛意識和夢境。先讀完所有現存食譜，再參考各種網紅名店，昇華原本的家常小吃。真空醃製、低溫烹調，應用物理學每日翻新。

大為佩服到五體投地，不禁拾起本已放棄的夢想：贏得全國餐車大賽。前幾屆在東部舉行，光是油費就讓他卻步。今年輪到LA主辦，他聽到時激動不已，連報名表都填好了。但看到已加入競爭的對手們，頹然洩氣。

「滾你的蛋」：人氣早餐據點，各種滑嫩蛋料理讓人毫不顧慮膽固醇。

「三金治」：韓式三明治，獨門醬料和泡菜聽說吃了會成癮，客人辣到飆淚，也趨之若鶩。

「漂向南方」：傳統Cajun料理，香料一熬煮，馥郁散入三條街，女巫燉湯大的鐵鍋日日售罄。

其他勁敵數不勝數，不，跟他們相比，大為覺得自己只是地上鼻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