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火雞有主嗎？

近兩個小時的伏案寫作，眼睛發澀，脖子發痠。我站起身，打開廚房的門來到後院。

一隻小松鼠正在梨樹上大快朵頤，被我驚動，嗖地竄下來逃之夭夭，嘴裡還啣著不捨得丟棄的梨核，我不禁莞爾。這棵前房主留下的梨樹，樹齡至少六十年了，梨子汁多、肉質細、核小，類似於大陸的蘋果梨。二十多年前剛搬進來的那會兒，每年秋天葉子落光、冬季到來之前，先生都要爬到樹上用電鋸把向上生長的枝條鋸掉，保證樹枝只向外伸展。闊大的後院，它婷婷立在中央，像一把遮陽傘。那時候一家人沒少享受它甜美的果實，自給自足之外還有多餘送人。但這幾年我基本上只在「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季節把它當作花樹來觀賞。因為每年從結果開始，就會有大量的蟲子盯上它，不斷蠶食。等到果實成熟，上面已是傷痕累累，即便外表完好，裡面都已經被蟲子蛀空了。現在我乾脆不摘了，任由果子熟了自然落下，供螞蟻和小松鼠們啃食。看牠們像發現了寶藏一樣忙著往窩裡搬運，覺得好笑。在上帝眼裡，我們大概就是這副樣子吧。

造訪我們這住宅區的動物越來越多了，這兩年松鼠之外，又多了加拿大鵝和火雞。飯後在社區散步時，常常會看到牠們成群結隊的身影。過去加拿大鵝只在水邊活動，那裡才是這種水陸兩棲動物該待的地方，什麼原因導致牠們來這裡覓食？火雞形體高大，步態從容，很是醒目。牠們不只在門前草坪流連，興致來了可以飛上護欄，從一家的後院進入另一家的後院。

除此而外，還有兔子和鹿群，牠們大多光顧菜地花園，啃食踐踏房主精心伺弄的時蔬綠植。住比較偏遠的，偶爾還會有黑熊和土狼來串門。有多倫多居民在前院修剪花木時遭到黑熊襲擊，情急之下揮舞剪刀當了一回武松。警方多次接到報告，土狼在公園裡攻擊遊人，咬傷兒童。這類食肉動物的光臨，帶來的驚嚇遠多於驚喜。

前些日子，黑熊出現在卑詩省本拿比市中心的中央公園裡，還有一隻黑熊進入本拿比和溫哥華交界附近的一個豪華社區。剛開始警方只是監視這隻黑熊，希望牠主動遠離人群。但這傢伙不知危險逼近，大搖大擺地向人煙稠密處挪動，最後穿過車流進入居民院子裡，員警不得不開槍射擊。據統計，去年四到六月間，警方共接到九百三十五個電話，調查了一百三十三份報告，撲殺了二十三隻熊，這是2011年以來的最高數字。

近幾年，加拿大鵝大量繁殖。據CBC報導，整個加拿大有四百五十萬隻加拿大鵝，數量仍在每年增長，有點氾濫成災的意味了。加拿大春夏季節氣候溫和，非常適合鳥類繁衍生息，而且植被濃密，水網密布，再加上地廣人稀，有足夠的食物，天敵數量又少，是加拿大鵝理想的棲息地。雖然加拿大冬天寒冷，但加拿大鵝屬於冷水性海洋鳥，耐嚴寒，像雁一樣，冬天寒冷也會遷徙，生存能力很強。

這樣大的動物群進入社區，不只改變了當地生態環境，也對人們的生活產生了困擾，不少地方發生「人鵝大戰」。住在渥太華的女子蘇爾曼，騎自行車遇到橫穿馬路的大鵝。因為沒有停車讓行，遭到暴躁的大鵝攻擊。蘇爾曼的右眼眶被啄傷，摔倒在地，顴骨破裂，牙齒還被磕掉一顆。多倫多一名黑衣女子在一個池塘邊的人行道上與大鵝狹路相逢。黑衣女子嚇得不敢和大鵝對視，趕緊讓路而行，但大鵝不依不饒，牠將身子扭轉到女子的方向，小跑了兩步後就飛向女子，將女子撲倒在地。女子摔倒在馬路中間，一輛車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看著讓人心驚肉跳。加拿大鵝因此被稱為「城市害蟲」。

我把散步時拍到的火雞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有人問：「火雞有主嗎？何不捉來燒著吃？」我說，「你這話千萬別讓加拿大人聽到，他會跟你急。」

對野生動物，加拿大人一向不吝嗇他們的愛心。很多人家在前後院設置鳥龕，裡面放上穀物，供鳥兒們冬天找不到食物時充飢。我任職的研究所邊門外的草坪上有兩棵栗子樹，每年秋天樹下都落滿了咧著嘴的栗子。我問所裡的同事，「這麼好的栗子這樣爛掉多可惜呀，你們為什麼不拿回去炒熟了吃呢？」她說：「我們需要的食物超市裡已經足夠多了，這些栗子就留給小松鼠去吃吧。」公共場地的桑棗樹、蘋果樹、梨樹，上面的果子都是去留隨意，從來不見人摘，估計也是留給松鼠們的。

但是現在警方告誡人們，院中果樹上已成熟的果子要趕緊採摘；儘量不要讓花朵結籽；不要在院中放置餵鳥器，因為一公斤鳥食中含有大約八千卡路里的熱量，對飢餓的熊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過去加拿大對野生動物保護非常到位，曾有一位加拿大男子，因為用棍子打死了一隻大鵝，被員警逮捕，要面臨三年牢獄之災和一百萬加元的指控。現在政府也不得不考慮對加拿大鵝進行人工干預了。公園局通常是用「addling」也就是換假蛋的辦法來控制，但發現收效甚微。委員會正在考慮得到聯邦和省級部門的許可，用鐵腕手段獵殺。不過，根據《候鳥公約法》，新措施的提議不代表人們可以隨意獵殺大鵝。所以，喜歡吃滷鵝烤鵝的同胞依然無從下手。當發現自己處在食物鏈的下一環，即便是愛心氾濫的加拿大人也不得不拿槍自衛了。是動物們變得更具侵略性了嗎？

由於人類的無節制開發，動物們的世界變得局促。生存空間被龐大的建築群占據，氣候反常，可食之物日漸匱乏，這或許才是野生動物侵入人類居住區的根本原因。

在討論對付加拿大鵝侵占城市議題時，加拿大動物聯盟（AAC）公開反對在溫哥華撲殺加拿大鵝的戰略，也反對在其他城市進行類似的計畫。市議員Pete Fry提出了一項動議，呼籲溫哥華努力在該市創造更多對鳥類友好的棲息地，宣導實施非致命的種群控制方法。

這個辦法比較溫和，也有一定的可行性。地球為人類和動物所共有，人類也應該學會節制自己的欲望。天人合一，凡事有度，老祖宗的生存哲學在處理野生動物進入居住區一事上依然有效。畢竟若干年後，我們誰也不想生活在沒有動物的寂靜森林裡。（寄自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