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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冰雪世界

攀繩登山的滑雪者。(圖片提供∕王士躍)
攀繩登山的滑雪者。(圖片提供∕王士躍)

這座雪山冬季常常颳風,狂風大作時連根拔樹,觸發雪崩,人們叫它「颶風嶺」(Hurricane Ridge)。它的氣候變化無常,時而厲雪如刀,風霧襲面,時而驕陽當空,藍天若洗。冰川和雪谷在陰晴倏變中忽明忽暗,渺若仙界。

我在颶風嶺滑雪場滑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颶風嶺滑雪場建於奧林匹克國家公園(Olympic National Park)內,由於環境和生態保護,這樣的滑雪場都是小山小水和古樸原生的面貌。颶風嶺滑雪場占地約一百公頃,相比於奧林匹克國家公園四十萬公頃的遼原只能算是方寸之地。滑雪設施和服務條件均維持著一種原始自然的狀態,登山索道總共才有三條,仍使用幾乎早已絶跡的古老的手拉繩索作為傳送工具,不用人工造雪,全靠天堂磨粉。這對早已習慣了舒適登山纜車和無數優質雪道的我來說很不適應。不過看著大家興致勃勃攥繩而上的樣子,我終於忍不住腳心發癢,決定也來試一試。

凡事先易後難,我決定先從初級的兔寶寶索道(Bunny Trail)開始。這裡的坡度相對平緩,是初學者或是像我這種先要調適一下的人的理想之選。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滑雪,有的年齡大概只有三四歲,還需要大人手把手教抓繩的方法,「抓緊了,寶貝兒,別怕!」一位母親拚命給孩子打氣。男孩兒雖然摔了幾跤,卻每次勇敢地爬起來,在大人鼓勵下再次攀索。我也跟著學習如何抓牢繩索,怎樣平衡身體,踏穩雪板,最後還要瞅準時機順利鬆手滑出雪道。嘗試過幾回後我才發現,其實這比坐著舒服的纜車上山滑雪還學到更多的知識和本領呢。

四周還有很多小學生們在進行著滑雪訓練,教練不斷大聲指導著孩子們的動作,遠處則時隱時現野外滑雪和雪鞋徒步者的身影,雪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大腳印。一不留神一只大雪輪胎滋溜地從我身邊滑了過去,並傳來孩子咯咯的笑聲,一個全身粉兔子打扮的爸爸正和女兒玩雪上甜甜圈。

這幅情景讓我感到回到童年的時代。我的故鄉在中國東北,雖說那時候還不時興滑雪運動,可是孩子們卻在滑冰上找到了冬天的樂趣。我們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冰天雪地滑小冰車嗖嗖如風,從大河上游一直衝下幾里地外的下游滑冰場。在那裡大人和孩子們玩溜冰,繞著河套不停地轉圈,笑喊聲不斷,大家似乎一整個冬天都在這樣的歡樂裡度過。

當然美國的大人和孩子們也同樣享受著冰雪世界的樂趣。許多美國的兒童文學作品描繪了人們對童年時代冬天的美好追憶和懷念。據說本地從前還流行月光下滑雪,人們在北方的月圓之夜紛紛踏上雪板、雪鞋,盡情享受雪中放飛自我的浪漫情趣。正如《在奧林匹克國家公園滑雪》(Skiing in Olympic National Park)一書中寫到的「對很多人來說,滑雪僅僅是一個穿插節目,友情和美好的老式樂趣顯而易見。」

在初級雪道暖身適應了一下後,我覺得該是轉移陣地去挑戰高難度索道的時候了。出乎我的意料,升級版索道的難度似乎增加了好幾倍,不但提速生猛,山勢也赫然陡峭,仰望峰頂已遠在藍天白雲之間。幸虧有經驗的雪友在一旁及時提醒了我,否則我真會抓不住繩索而重重地摔跤。我瞅準機會輕舒臂膀,然後順勢攥牢纜繩,只覺腳下忽悠一下,身體便嗖地飛送出去。只聽到耳邊冷風呼呼亂吹,雪板在腳下忽而升起,忽而下落,忽而跳坑,身體隨著左右搖晃不止。幸虧我的臂力和平衡還能夠維持,否則中途很可能被甩飛出去。如此上上下下來回僅登攀了三次,我已感胳膊痠疼,體力有些不支了。這時我才發現滑雪手套竟然都被纜繩磨破了,後來知道對付這種粗糙的老麻繩必須得像當地滑雪老手戴的一種耐磨的皮手套才行。

那就收板歇息一下吧。颶風嶺海拔五千二百四十二英尺,是奧林匹克國家公園最北邊的高峰,站在這裡正可以俯瞰美加邊境的富卡海峽(Strait of Juan de Fuca),遼闊的水面不像是海峽,更近乎一片銀輝映照的海灣。遠處的加拿大溫哥華島綿延起伏,一片片棉絮似的雲朵飄遊在山海之間。

每當太平洋冬季暖流登陸奧林匹克半島,就會與來自加拿大的北極寒流相會,在奧林匹克國家公園灑下漫天豪雪。由於洋流濕潤,飄下的雪花也是濕漉漉的,絶不像內陸地帶雪花的緊密乾爽。濕潤的氣候造就了奧林匹克溫帶雨林,半島被陰濕植物和茂密森林覆蓋,冷杉、紅柏和高山樅如厚雲密霧席捲群山眾谷,除非是高寒地帶,否則很難看得到任何的裸石曝岩。風雪過後,千山萬壑都被密密麻麻的雪樹籠罩,如同無數座天然雪堡掩護著背後的大山,那種棉厚慵懶的森林之姿在其他地區是極少見的。

加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獾道滑雪場(Badger Pass Ski Area)是我要去的另一個滑雪目的地。我從一個潮濕多雨的奧林匹克半島來到了氣候有著天壤之別的塞拉山脈。加州屬地中海氣候,空氣乾燥,夏季炎熱多風,冬天濕潤涼爽,優勝美地高山寒冬朔風刺骨,飄雪頻繁。雪花與雪粉常常交織著漫天飛舞,為遼闊的山野披上一層厚厚的粉裘。雪質細碎酥鬆,有著白糖的乾淨。

上世紀三○年代修建的獾道滑雪場曾經有過一段高光的歷史。為了擴大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影響,吸引更多的遊客和增加旅遊業收入,國家公園和承包商合作在優勝美地修造了好幾座滑雪場,獾道滑雪場成為了重要的滑雪勝地,一度還入選加州冬奧會的競標賽場。到了夏天,滑雪場則變成避暑度假村,大批遊客前來觀光遊玩,還有各種特殊的娛樂節目供人們消費享受。當年最出風頭的節目是讓遊客近距離接觸黑熊,甚至可以從遊客手上叼食。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客流量因此在短短幾年內暴增,度假村人山人海,道路車滿為患,原本幽靜祥和的自然環境一下墜入喧囂騷動之中,嚴重破壞了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處。

早年優勝美地環保先驅繆爾(John Muir)所極力反對的商業化開發似乎又死灰復燃了,當時不僅優勝美地在進行著擴建滑雪場的計畫,迪士尼樂園也在躍躍欲試,打算在鄰近的巨杉國家公園興建一座冬奧會級別的大型滑雪場。若不是遭到了環保團體的強烈抵制和社會輿論的廣泛撻伐,恐怕這些打算建成的滑雪場早已變成資本市場的搖錢樹,進一步惡化國家公園的自然生態環境。

不過今天的獾道滑雪場也和奧林匹克國家公園滑雪場一樣,作為全美僅存的三個國家公園滑雪場之一,仍舊維持著原始自然的面貌,見證了大公園小雪場的合理平衡,從而促進了人和自然和諧融洽的關係。

野外滑雪(cross-country skiing)和雪鞋(snowshoe)徒步稱得上是獾道極具特色的雪野體驗,令人難忘。野外滑雪需要穿越環山二十幾英里的崎嶇雪途,它表面上看似乎技術含量不高,其實要比下山速降艱難得多,也驚險刺激得多。一路高高低低的遼闊荒野,坑坑窪窪的野雪叢林,有時俯衝,有時仰攀,中間還要急走穿插,不誇張地說是滑雪運動的鐵人競賽,對滑雪者而言是體力和意志上的極致挑戰。

我則決定來一次雪鞋徒步,套上寬大的雪鞋,我的足跡便像傳說中的大腳野人的腳印從眼前伸向了茫茫雪原。只聽到腳下喀嚓喀嚓的新雪破碎的聲音,膝關節也跟著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輕快的韻律。高山速滑只能秒看雪景,當你嗖嗖如風,穿雲破霧直衝而下的時候,身邊最美的風景被一掠而過了,像是不會品嘗的人面對美味如對付速食一樣草草果腹了事。雪鞋徒步則相反,你是一尺一尺地看風景,沿途的細節不會被輕易錯過,如阿比(Edward Abbey)所說的,「步行、騎馬或騎自行車的人在一英里內看到的、感受到的、享受到的東西,比機動車遊客一百英里看到更多、感受更多、享受得更多。」放慢速度,看雲,觀山,賞雪,在靜動之間感受人在大自然中的心氣和萬物的連通,便覺得心胸豁然浩蕩。

叢林在冷峭的空氣裡緊縮著,矮松、扭葉松和白皮松在風雪中哆嗦著,樹冠緊摟在一起,松枝攥緊一個個像是黑人髮捲似的枝頭,每根松針都被樹臘包裹著,像是我們的滑雪服保護著水分和能量不至流失。傑弗里巨松(Jeffrey pine)卻奇特地伸展開四肢,毫無懼色地將寒風抱在懷中,孕育出了迎客松那種奇偉美妙之姿,如一位仙風道骨的天外來客。我不由地稱奇,為什麼這種飛雲過風的樹形往往只是出現在危峻海岸或是高山之巔呢?

再看優勝美地酋長岩(El Capitan)在凝聚的雲霧中變得影影綽綽,而半穹巨石(Half Dome)近在咫尺,雄姿可辨,優勝美地大瀑布從峽谷上方奔騰而下,水花飄舞,被風吹得亂如一團虯髯,混合著冰墜之聲,震盪峽谷。

大自然如魔術師神奇的手不斷地抖動著遼闊的天幕,將寧靜悠遠的優勝美地更新了一幅又一幅美景,每一個景色都充滿了驚奇,令人讚嘆。(寄自加州)

作者夫婦用雪鞋徒步。(圖片提供∕王士躍)
作者夫婦用雪鞋徒步。(圖片提供∕王士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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