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求生存的孩子(下)
可是還沒過一個月,金小姐又來找我了,這次還帶來了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小男生。她對我說,她自己來諮詢一些問題,同時也是幫這個小男生來問一下他辦理綠卡的情況。小男生的問題是,在他讀小學的時候,父母帶他來美國來旅遊,然後就把他留在美國讀書,他在美國非法居留很多年了。現在高中畢業想上大學,可是他沒有合法身分是不能在美國上大學的。又不能換轉身分,這讓他進退兩難。這可真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一旦身分過期,唯一可做的就是和美國公民結婚,才可能合法留下來,別無它法。
然後我們又開始談論金小姐的問題。她只有臨時旅遊簽證,沒有辦法在美國一直待下去,想瞭解:一是有什麼方法可以想在美國待多久就待多久,又有什麼辦法讓她能來去自由?還有她是否有可能暑假把女兒帶回台灣?
問題一,我向她解釋了一些適合她的非移民簽證、工作簽證、學生簽證,必須是跨國公司的高管;還可以辦投資移民簽證。可是金小姐都不同意,她不想花錢。
問題二,現在蓓蓓百分之百的撫養權都在陶先生處,他有合法權利決定蓓蓓的去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十二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有權提出她想回台灣的正當理由,那麼我們可以試試。金小姐一口咬定,沒問題,女兒恨死她爸了,她也不喜歡美國。好,我們就這麼辦,我對她說「你最好再問問蓓蓓,她是否想回台灣?再是為什麼恨她的父親?」金小姐滿懷信心地離開了。
過了周末金小姐又回來了。她告訴我說,她問了女兒那兩個問題,女兒說,她不想回台灣,再是她父親對她沒有什麼不好,只是老督促她讀書而已。那就沒什麼好說了。金小姐說她已經在蓓蓓的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兩房一廳的房子暫時住下來了。
沒多久,我又接到金小姐的電話,她的簽證快要過期了,她必須出境,隔一個月再回來。金小姐說,她不在時是找了一個女性朋友幫她照看蓓蓓,要怎樣做才能合法。我幫她準備一張授權書,就是在她不在的時候,把女兒托給她朋友麗麗(一個六十五歲的女人)來臨時照顧。這樣蓓蓓每隔一個周末可以出來喘口氣,暫時離開她父親的嚴格管制。
可是當金小姐再次入境時卻被舊金山海關攔了下來,並懷疑她有移民傾向,二話不說,直接第二班飛機就把她送了回了台灣。接著她的B2旅遊簽證也被取消了。移民官甚至告訴她,近幾年內不要再用旅遊簽證進入美國。
之後,金小姐又試著隨同一個旅行團入境美國,她換了本新護照並在入境表上隱瞞了她以前的入境紀錄。在船上大家都打了手印進入美國的時候,突然有人把她叫去了一個密封的黑暗的小房間裡,然後對她進行了長達五小時很不禮貌的問話。她不滿地抵抗,他們後來給她上了手銬,搜了她的身、並翻遍她所有的行李。真是讓她顏面掃地。然後他們還警告她,說她這次犯的罪是欺騙海關官員,企圖強行闖關,她的名字已經上了美國海關的黑名單了。她明明知道自己以前已經被拒簽很多次了,而當她參加這個旅行團填表的時候還撒謊說這次是她第一次入境美國,在美國沒有任何親人,是單純來旅遊的。她的欺騙行為給美國移民局海關留下了一個永不磨滅的壞記錄。
就她在美國海關的壞記錄,近幾年她怕是很難再入境美國了。可是金小姐告訴我,她不喜歡美國,要不是為了她女兒,她從來沒有想來美國。她還說如果要因為她女兒而做投資移民的話,她就要繳很多稅太不划算。這時她又說,她老是待在美國,她的在台灣銀行裡工作的比她小十三歲的老公謝先生怎麼辦?
我知道她已經結婚了就建議,可以讓她的謝先生過來看她女兒。而金小姐說,看來為了女兒她只能和謝先生離婚,然後看看是否可以找個美國公民結婚來辦綠卡。然後她又擔心謝先生會想分他的財產。還好謝先生和她好聚好散,沒有問她要一分錢。這個金小姐可真會折騰啊,這已經是她的第三次婚姻了。
這邊她女兒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女兒不服麗麗的管教,每次都跟金小姐抱怨,說麗麗不准她玩遊戲,麗麗要她天天洗澡,麗麗不准她晚睡。女兒的種種抱怨,又讓金小姐坐立不安。
接下去幾天,金小姐天天打電話給我,討論怎麼樣安排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女兒。金小姐一方面惶惶不可終日,生怕陶先生發現自己根本不在美國,又懷疑她被拒絕入境一定是陶先生到美國移民局搞的鬼。就在金小姐心亂如麻、如坐針氈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火上澆油的事。
這天麗麗送蓓蓓去出租屋樓下等陶先生,時間到了,麗麗就先離開了。可是陶先生遲到了,蓓蓓站在樹下玩手機的時候,忽然頭上的一個大樹杈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她的臉上,打斷了她的鼻梁和左胳膊,蓓蓓整個人被砸倒在地上,滿臉是血,被路過的人扶起來。這時姍姍來遲的陶先生趕到了,他對蓓蓓說,快把你媽從樓上叫下來。於是,一切都被拆穿了。陶先生把蓓蓓送去醫院處理了傷口,左胳膊打上了石膏。
晚上陶先生打電話給我。因為之前一直聽金小姐說陶先生有多變態,多不可理喻,我以為他一定凶神惡煞地要找我理論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陶先生十分有禮貌,講起話來也溫和大方,和金小姐平時告訴我的凶神惡煞人設出入太大。陶先生完全沒有一句埋怨的話,他說讓我轉告麗麗,這個月先讓蓓蓓在他那裡養傷,等到她的傷穩定以後,再送蓓蓓去她家度周末。放下陶先生的電話,我好一陣子迷惑,聽起來他是一個善解人意、溫和講理的人。
後來麗麗告訴我,這個蓓蓓是一個非常不懂事的孩子,仗著母親有錢,完全把她當成保姆使喚,一到她家就坐在床上玩電腦,連飯菜都要送到她的手上。有時忘了給她拿筷子,她就大聲地叫罵:「筷子呢?沒有筷子叫我怎樣吃?」她不喜歡讀書,好吃懶做,也不肯洗澡、換衣服。
這天麗麗家裡有事,我臨時把蓓蓓接到我辦公室一天,順便和她談談,她母親金小姐想讓她暑假回台灣去住一個月。蓓蓓說她不要去外婆家鄉下住,那裡蚊蠅成群,又熱得喘不過氣來。我很吃驚地問:「你的外婆不是老師,現在住在澳洲你舅舅家嗎?」蓓蓓笑了,她說,外公外婆都不識字,外婆一家都住在鄉下,外婆從來沒有出過國,她有嚴重的青光眼,只有百分之十的視角度。她的外公有精神病,天天和外婆吵架,一張口可以滔滔不絕地說十分鐘不吸一口氣,現在被鍊子綁在家裡,因為一不留神他就一個人溜出去,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我說:「你媽說你不喜歡美國,不喜歡你爸,你爸對你不好,你想回台灣。剛好是暑假,你怎麼又不想回台灣了呢?」
蓓蓓說,她對媽媽這樣說,只是為了討她的歡心,為了不要聽她的罵聲。蓓蓓說:「我爸對我很好,只是抓我學習嚴厲了點,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爸有什麼好吃的都留給我吃,為了我,他這輩子都沒再婚。我爸從不在我面前講過我媽的一句不是,不像我媽常常在我面前叨叨我爸的不是。而她自己為了錢,一次次地再嫁、再離,累不累呀?」
我又問:「你回台灣,你媽可以帶你出去走走玩玩多好啊。」蓓蓓說:「我媽當時和我爸離婚,就是嫌棄他寒酸。我父親為了拿到我的撫養權,就把家裡最值錢的股票統統給我媽,交換了撫養權。我媽很看重錢,每離一次婚就拿到一筆錢。她剛剛又結婚了,嫁給一個新加坡比她年長二十歲的富豪老頭,聽說那老頭在新加坡有幾十棟房子。」
聽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版本的故事,我迷惑了。我到底該相信誰呢?我感嘆在這種家庭長大、在這種教育下成長的孩子,真不容易。同時也想呼籲那些離異的父母親:在賺錢的同時,一定要注意孩子們的教育,尤其是不要在孩子面前不負責任片面地指責對方的不是。這如同在夾在他們中間的孩子們的傷口上撒鹽,對他們太不健康也很不公平。
註:本文作者任職於美國律師事務所,本文由真實案例編寫,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人名地點皆經過修改。人物性格和案情經過,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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