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的小黃

人在美國，看醫生需要預約。若是住院，一人一房，病人的隱私得到保護。幾年前，我先生做關節手術，術後需要觀察一天，先生獨住的病房，帶寬敞的衛生間，還有陪護小床。

鏡頭切換到中國是另一種畫風。

十多年前，我母親因胃痛住院，恰好我在國內，我那時已經訂好了去西藏的旅行團，只能取消。中國的國情是，一人住院，全家雞飛狗跳，我和父親跑上跑下。我們還算幸運，母親一進醫院就有病床。母親所進的那家醫院是三甲醫院，病床供不應求，過道上擠滿了打點滴的病人，至於病人家屬，有的直接在過道上打地鋪，有的乾脆睡在公共區域的椅子上。

我母親所住的病房有四張床，床邊有病人家屬和護工，把病房擠得水泄不通。早晨護士來驗血和發藥，因為人太多，常分不清誰是病人，誰是家屬。我在心煩意亂時，忍不住懷念美國病房的清靜和私密。但時間久了，才發現各有各的好處。美國看病住院要預約，有些華人病急，等不了預約日，乾脆買張機票直接回中國看病，就算在中國沒有醫保，加上往返機票，總費用也比美國便宜。

病房人多，我在陪護母親時，也可跟鄰床的病人家屬相互關照，比如你忙時，我幫你打水打飯；醫生來檢查時，大家一起攙扶病人；空閒下來，眾人聊天解悶，互通信息。我母親鄰床的陪護是個年輕女子，來照顧她奶奶，我們稱她小黃。小黃眉目清秀，三十五歲上下。她告訴我，她沒有結婚，也不想結婚。

她不婚的原因跟多年前的一次陪護有關。 那年她姑姑的兒媳（小黃的表嫂）即將臨盆，姑姑因高血壓發作住院，姑姑兒子是軍人，正在執行緊急任務。表嫂的父親在北京開會，而表嫂的母親不幸摔了一跤，行動不便。於是小黃主動承擔了看護表嫂的任務。

小黃記得，那是一個深夜，表嫂的肚子突然翻江倒海，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哀號，把小黃嚇得手足無措。當時那家醫院產婦多，醫生少，小黃去找醫生，醫生管不過來。而表嫂撕心裂肺的慘叫，讓當年才二十三歲的小黃膽顫心驚，流下了驚恐的淚水，她只能跟醫生磕頭，凡是穿白大褂的她都磕頭，這一招還是奏效的。

熬到第二天清晨，表嫂總算產下一個八斤重的健康男嬰。那時，表嫂的丈夫、母親、婆婆都圍在產婦的身邊，眾人對小黃感激不盡，特別是表嫂的母親，完全把小黃當成是女兒的救命恩人。無人知道，因目睹表嫂痛苦生產全程的小黃，從此對女人的結婚生子產生了莫大的恐懼，決心一個人過。一場陪護改變了小黃的命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表嫂父親後來提拔成了某機關的負責人，表嫂母親承諾小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女兒，有什麼事直接告訴媽。小黃沒有錯過這個貴人，她當年在一家私企工作，專業不對口，還累得像一隻狗。之後貴人運作，幫她進了一家效益極好的國企，第二年就當了科長。這家國企，五穀、蔬菜、水果、月餅都是特供，企業購買了良田，請人耕種，絕對的綠色食品。而這些只是其中的福利之一。

小黃的經歷只能發生在中國，帶著一層奇妙的中國色彩。我因為陪伴母親而錯失了西藏之行，卻收穫了一個精采的故事。

（寄自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