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紅了

三十年前，我們在郊區的舊家有很大的開放式院子，我們將它開墾出一小塊地種些中式蔬菜。第一年還有些收成，到了第二年，所有的菜全被兔子和鹿吃光光，於是放棄了在戶外種菜的念頭。

妻於是改在家裡種室內盆栽，但最初不論種什麼，總是長不好。其中一株只有三片葉子的玉樹，插在花盆裡三年，還是只有三片葉子，倒也沒枯死。到了第四年，那棵玉樹突然開始狂長，長成主幹超過十幾公分的巨木，便分株送給許多朋友。妻突然開竅變成了綠拇指，在室內隨便種什麼盆栽都難不倒她。

後來搬進了現在的新家，院子小很多，但室內客廳、餐廳等空間更大，妻在各角落和窗邊全種了大大小小的盆栽。我們又在屋後加蓋了一個半層樓高的大陽台，不用再擔心野鹿和兔子。

每年早春，妻也會在前門口和後院陽台上，種上十幾盆色彩艷麗的各種花卉。六年前，妻買花苗時，看到各大園藝店和花圃紛紛擺出各種番茄苗，一排排看起來長得完全一樣，但每個小花盆上各插著一個小標籤，印著番茄的照片還有名字，從迷你小番茄、牛番茄、到不知名的各種大番茄，看起來非常迷人，於是心動也買了兩株番茄苗。

但不知道為什麼，連種了三年的番茄，不是長蟲就是得了某種斑葉病，雖然也有收成，但始終長不好，便放棄不再種。

今年的四月底，妻仍然種了許多花，但心血來潮又種了兩株草莓苗，還特別買了一個新花盆和新土，種了一棵大品種的番茄苗。

那棵番茄苗很快就長得枝繁葉茂，開了一大堆黃色小花，看起來很漂亮，卻久久不長果。妻一日不只盼三回，盼了好久，總算在密密的葉叢中盼到第一顆果實。隨後仍陸續開花，果也越長越多，同時結了大大小小十幾顆綠綠的番茄果。

陽台上沒有兔子和野鹿，卻有同樣囂張的松鼠，牠們吃光所有紅彤彤的草莓，可能番茄植株上有茸毛，而且味道頗刺鼻，牠們對番茄似乎沒有興趣。

番茄原產於中美洲，十五世紀的大航海時代才被西班牙人帶到歐洲，如今成為今天歐美餐桌上最常見的蔬果。

明朝萬曆年間，番茄也從菲律賓傳到中國，由於熟果的顏色與柿子很像，被稱為六月柿或西紅柿。同時期也被帶到台灣，最初只是作為觀賞用，直到日據時期，日本人再引進新的可食用品種，但由於有股刺鼻味，被台灣人稱為臭柿仔或番茄。

由於原生茄科植物大多有毒，番茄果實顏色鮮豔，最初傳入歐洲時，只被當成藥物或觀賞植物。當時更謠傳吃了這種果實的人會變成狼人，因此叫番茄為「狼桃」（Wolf Peach），紅色果實呈心形，也有「愛情果」之稱。直到十八世紀，漸漸經過品種改良成無毒後，才被歐美社會接受，成為他們餐桌上最常見的蔬菜和許多醬料的基本成分。

至於番茄到底是蔬菜還是水果，曾在美國引發爭論。1893年，美國最高法院在審理新關稅法爭議時，將番茄判為蔬菜而並非水果，除了番茄大多用於主菜而非甜點外，最主要還是為了增加稅收，當時進口蔬菜需要繳納關稅，而水果不用。

經過兩個多月的期待，到了七月初，我們陽台上的番茄總算可以收成。第一顆大番茄在一夜間泛紅，隨後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有一顆可以收成。摘下放在廚房幾天後，變得比蘋果還紅，更散發出一種微微刺鼻的青澀香味，那是超市買的番茄所缺少的鄉土味。

到了八月底的一天，妻發現花盆旁有一圈像黑芝麻大小的顆粒，頗似蠶寶寶的糞便，我說：「可能長蟲了。」

仔細尋找許久，果真看到一隻和小指差不多粗的一隻綠色毛毛蟲，由於有保護色，又躲在綠葉中，還真不容易發現。我用手機拍照，再用谷歌查詢，竟然是菸草天蛾的幼蟲。

菸草天蛾與番茄天蛾的幼蟲外型非常相似，兩者最大差別在尾部背上角的顏色，番茄天蛾幼蟲的角是黑色，菸草天蛾幼蟲的角是紅色。由於殖民地時期，菸草曾經是馬州最主要的農作物之一，而且菸草也是茄科植物，所以番茄樹上有菸草天蛾就不足為奇。

妻心軟，說：「季節都快過了，就讓牠好好長成天蛾，不要打擾牠吧！」

隔天早上，我突然聽到妻在陽台上大叫：「發生了什麼事？才一天，怎麼變成這樣子？」那隻菸草天蛾幼蟲竟然枯乾變成黑色，掛在枝條上。

我們從來沒在前後院子裡見過任何天蛾成蟲，這幼蟲到底從哪來的？究竟是什麼原因，卻又突然死掉？至今成謎。

萬聖節過後，氣溫驟降。一天夜裡降霜了，番茄樹的葉子很快全部枯死，竟然還有一中一小兩顆來不及長大的青綠色番茄，仍然頑固地掛在樹枝上，隨風飄搖。

其實，超市裡的番茄不下十幾種，不但便宜且四季皆有，有的可煮、有的可炒、有的可生食。自己種番茄，不但要施肥、天天澆水，還要擔心病蟲害，怎麼算都不划算，但看到收成時妻那種興奮樣和成就感，似乎更多於種花。我猜想，她明年應該還會再種番茄。

再過十天就是感恩節，屋外的氣溫又更冷了。我摘下最後的兩顆青番茄，放在廚房的櫃台上，也漸漸泛紅了。（寄自馬里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