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與毒草（上）

家門口的十棵四季桂花樹時時散發出迷人的芬芳，濃郁撲鼻的芳香襲人心懷，沁人肺腑，常常吸引路過的行人停下來問我，這是什麼香味如此的甜美醉人？我總是驕傲地告訴他們這是來自我故鄉的桂花。秋天的天城十里桂花香，西湖的白堤蘇堤沿路兩邊的金桂銀桂盛開，那濃郁的幽香幾乎滲透每個空氣分子把杭城籠罩在香海中，陣陣柔風夾帶著那香味鋪天蓋地的襲來，硬是把整個杭州變成了一座香城。跟隨著出現的就是桂花糕、桂花醬、桂花粉、桂花糖……

美國桂花樹並不多，每當我聞到熟悉的桂花香時，腦海裡就會想起小時候母親對我說的一句話：「每個人都喜歡香花，但是有的毒草長得美麗動人，氣味也香甜宜人，怎樣來識辨香花還是毒草，一定要仔細觀察瞭解才知道，就如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別過早下定論，好人不一定都長得好看，反之長得醜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壞人。」我知道那是母親在提醒我，年輕時的毛病就是做事不講原則，對自己的朋友從不分香花還是毒草，只要認準是朋友，一定豁出命去幫著朋友和別人死磕到底。

1994年律所來了一位長相甜美四十多歲的女會計艾琳，中等個子的她，面相老實。總是從她的身上聞到淡淡的桂花芳香，原來她的最愛也是桂花香水。也許就是這個我熟悉的香味讓我不自覺地對她格外地照顧和幫助。她時時微笑的臉給人一種憨厚善良的感覺，脾氣溫和，做事勤快，每天早早來上班，下午三點左右她就手腳俐落地做完她手頭的會計工作，然後騰出幾小時來跟著我學習做案子。看她如此勤奮好學，不知不覺地和她走近了許多。有時手上的案子多了，我們倆會在所裡起早貪黑地加班工作，每當我們申請的案子被批准了，我倆但一起歡呼雀躍。慢慢地，我們一起逛街，一起吃飯，就這樣很快我們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艾琳從紐約過來投奔她的弟弟，目前暫住在弟弟的家裡。閒聊時她都會向我們訴苦，說她的弟媳婦對她的種種不好，又是如何給她使陰招，甚至連飯都不讓她吃飽，說著說著還常常流下了眼淚，我這個急性子的人，聽到這裡心裡特別難受，無論什麼事總是向著她。為了幫她，我常常在所裡大會小會上找事表揚她，到老闆那裡提拔她，讓她順利地提前通過了試用期，成為了我們所裡的正式會計。

這天我們又是工作到晚上十點，就在我們收拾手頭的事準備離開時，所裡的傳真機響了，傳來了一份傳真，上面寫著；「艾琳，你好嗎？求求你趕快回家吧，你不吭一聲，丟下愛你的老公就這麼離家出走了，你老公太想念你了，最近病得也很嚴重，這個家和他都需要你回來照顧，收到這份傳真的人請幫忙勸勸艾琳，讓她快點回家，拜託了！艾琳的小姑子蘭亭於紐約」

我吃驚地把傳真遞給艾琳。她看了後慌慌忙忙地把它給撕成了碎片，嘴裡不停地說：「不要臉的東西，還賴上了我不成？」看到她如此驚慌失措我連忙問她是怎麼回事，需要我的幫忙嗎？艾琳立刻哭得稀里嘩啦的。於是向我訴說了她的悲慘人生。

艾琳是一個越南華僑，七○年代時，二十出頭的她隻身一人以僑生的身分到台灣去讀財會專業。孤苦伶仃的艾琳，長得漂亮、秀氣，皮膚白白的，中等偏瘦的身材，講話慢慢的，性格溫溫的，愛哭愛笑，是個討男生喜歡的女生。有天晚上她和室友去市裡的圖書館讀書，回校的路上被兩個小流氓攔路調戲並抓住她們的自行車不放。她們大聲地喊叫，困境中趕上復員軍人林大強下班路過，他奮不顧身地上前和四個小流氓打了起來。軍校畢業的林大強三兩下就把小流氓給打跑了。艾琳看著頭上流著鮮血的林大強心中充滿了好感，臨走前還主動問他要了聯絡電話。打那以後，艾琳常常主動打電話聯繫大強，一來二去，他們交上了朋友。艾琳畢業後想留在台灣，她看看雖然大強比自己年長十一歲，長得也不是自己喜歡的細膩男生，但是他在台灣空軍做地勤工作，工資和待遇都不錯，父親是空軍軍官，母親是醫院的護士長，大強是家中唯一的兒子，姊姊早年跟著姊夫移居美國。大強家境不錯，有房有車，於是艾琳就主動向大強提出想嫁給他。大強平時除了工作就是打球，一直沒有女朋友，現在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主動提出來要嫁給他，當然求之不得。婚後一年他們生了女兒婷婷，之後又有了兒子力力，婚後日子過得算是幸福美滿。

八○年代初，為了給孩子們創造更多機會和美好的未來，大強帶著艾琳、八歲的婷婷和四歲的力力，全家一起依親姊姊和姊夫移民到美國。大強英文不好，只得去一家離家不遠的中餐館裡打雜，艾琳英文較好而且是學會計的，就找到了一家會計事物所上班。一個藍領一個白領，他們之間的距離悄悄地拉開了。大強發現艾琳工作越來越忙，常常見不著她。一到報稅季節她索性幾周都住在公司不回家，夫妻之間話少了，矛盾就多了。艾琳開始嫌棄大強無能、無趣、古板加嫉妒心極強。整天只會懷疑艾琳和他離心離德。他從自卑、自棄到借酒澆愁，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一不高興就把艾琳打得鼻青臉腫的。家暴給他們夫妻的感情雪上加霜，雙方產生了厭惡感，艾琳甚至覺得和大強在一起簡直就是個噩夢。於是她見人就傾訴她的遭遇。一個叫蘭亭的越南裔同事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之後當大強又滿街追打艾琳時，她就躲進蘭亭的家裡。蘭亭和先生對她很好，她也就成了蘭亭家的常客。

不久蘭亭的弟弟韓瑞從加拿大來姊姊家探親，正巧看到艾琳來避難，看到鼻青臉腫的艾琳，韓瑞的正義感被激發了出來。比艾琳小十一歲的韓瑞也是個越南華僑，他在加拿大開了一家小中餐館為生。長得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韓瑞，手腳勤快，正好和大強黑黑粗粗的長相成反比。艾琳對他一見鍾情，他更為艾琳打抱不平。慢慢地，韓瑞由同情變成了愛情，他衝破了艾琳比他年長的障礙，開始追求艾琳，並鼓勵她走出陰影開始自己新的生活。有人給艾琳撐腰，她就大膽地辭職然後離家出走了。

尋找和等待艾琳八個月後，大強累了，他振作起來決定一個人把孩子們撫養長大。半年後艾琳向大強提出離婚，以淨身出戶，用兩個年幼的孩子和所有的財產來換取自由之身。心已涼透的大強看已經挽回不了艾琳的心，於是就同意了。艾琳的第一段婚姻結束了。

很快地艾琳和韓瑞你儂我儂地結了婚。艾琳以美國公民夫妻第一優先，幫先生韓瑞申請了美國永久居民身分，並說服韓瑞把加拿大的小餐館賣了，到美國和艾琳一起開了一家叫愛淩小吃的中餐館。韓瑞管廚房，艾琳管餐廳。艾琳第一次獨攬家中的經濟大權。一年的辛苦努力後，生意開始穩定，他們的日子過得開心快樂。換掉了性格大大咧咧長相粗獷的大老爺，而嫁給了感情細膩文質彬彬的小鮮肉，艾琳心中暗暗高興，她覺得這樣的男人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

兩年後，韓瑞覺得身體越來越不對勁，常常頭昏腦脹，力不從心。他去醫院檢查後才發現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高，年紀輕輕地就加入了三高團隊。勉強又過了一年，艾琳再也受不了韓瑞幹活越來越懶懶散散，並覺得韓瑞是個累贅。於是她選擇了再一次不告而別，從紐約逃到了加州的弟弟家，並決定要和韓瑞離婚。

聽了她的遭遇，我自然一頭熱地栽進去幫她。開始韓瑞堅決不同意離婚，只是要求艾琳離家時把家裡這幾年賺的所有積蓄拿出來分他一半，艾琳則說這些錢都是她辛苦賺來的，家裡的餐館可以歸他。艾琳哭訴著說，她養了韓瑞三年，這個白眼狼吃她的用她的，還翻臉不認人，想分她辛苦勞動賺的錢。做為艾琳的朋友，我為了幫艾琳和韓瑞通了一次電話勸他：「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自己去工作養活自己，再說結婚三年，艾琳供你吃喝還幫你申請移民來美國，已經很對得起你了。這個婚無論你同意於否都是一定要離的，加州的法律是結婚需要雙方同意，離婚只要一方提出就可以。」我又勸他：「你現在能拿到你們的餐館的全部股份和經營權已經很不錯了，賣掉或者是好好的經營還可以賺錢。如果你一定要鬧得大家魚死網破，那麼你也去花錢請個律師飛來加州和艾琳打官司，到最後雙方錢都給了律師，艾琳也不會幫你申請正式綠卡轉正，你最後雞飛蛋打還要捲鋪蓋兒走人，到底是要好聚好散呢？還是要鷸蚌相爭？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韓瑞哭了，他向我訴說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