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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皺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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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南加大ITS時,我就注意到她。在咖啡香味飄溢的休息室裡,我常看到她伏在咖啡機旁的長條櫃上玩拼圖。人們進進出出,大聲聊天,這些都沒有打擾她,她頭都不抬,烏黑濃密的披肩長髮滑下來,遮住她的臉。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一兩個星期後就被她拼成一幅美麗圖畫。

她是那麼專注,我不好意思打擾她。有一天我忍不住走過去,問:「拼圖很難嗎?」

她抬起左手,把長髮捋到耳後,用菲律賓人特有的明亮烏黑大眼睛看著我,未開口,臉上的笑容已如漣漪般泛起,讓我想起一句詩:「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她溫和地說:「不難。開始拼的時候把四條邊先搭起來。」

她正開始拼一幅新圖,教我怎麼找到沿邊的碎片,一片一片連起來。我很快失去耐心,喊著:「這太難了。比編寫程式難。」

我伸出手,自我介紹:「我是新來的程式師,莉。」

她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說:「我是克萊爾,也是程式師。」

巧合的是我們都在做學生系統軟體。克萊爾在維護學校現用的學生系統——我們稱它為舊系統,因為它使用老掉牙的COBOL程式設計語言。我在開發新的學生系統——此項目由美國和加拿大十幾所大學合資共同開發,南加大是其中之一,應用的是Java程式設計語言和當時最新的技術。

後來我和克萊爾經常在休息室碰面,一起玩幾片拼圖,聊幾句電視劇。每次見到她,我心裡總有一絲歉疚,因為學校最終的目標是以新的學生系統取代舊的,這意味著有一天我會將她「取而代之」。

我們的新學生系統軟體開發了三年半,可是進展緩慢,因為每年都有更先進的軟體技術問世,我們忙於更新技術框架,無暇顧及軟體功能的擴展。校董事會決定停止資助,解散我所在的開發小組。

於是我申請到醫學院的程式分析師的職位。臨行前,我來和克萊爾道別。沒有了「取代」的歉疚,我感到輕鬆,開玩笑說:「我以為我們會取代你們,結果還是你們擠走了我們。」

這三年間,克萊爾的肚皮像海潮般漲起、退去,一連生下兩個孩子,第三胎的潮汐正在醞釀。她挺著大肚子,給我一個熊抱,說:「真對不起。不過你這麼聰明勤奮,到那裡都是一塊寶。」

幾年後,我又被召回ITS,因為校領導決定重啟新學生系統的開發。這次不是以新的取代舊的,而是新舊共生,用新的包裝舊的:新軟體圍繞舊系統,以最新的技術開發系列伺服器和網路應用程式。換言之,我們把舊系統像亂七八糟的電線一樣藏進牆裡,用戶看到的是乾淨的牆壁和多用的電源插頭。

維護新、舊系統的兩個組沒有像以前那樣水火不容,分坐在同層樓的南北不同的區域,而是集中坐在一起,以便互相交流。

我的隔間就在克萊爾的斜對面。我倆久未謀面,高興地擁抱。克萊爾指著牆上的照片,驕傲地說:「我又添了一個女兒。」照片上一家人坐在草坪上,她的丈夫牽著小女兒;克萊爾摟著兩個兒子,大兒子抱著一個足球;齊齊張開「起司」大微笑。照片背景裡還有走動的人群,似乎是大兒子的足球賽剛剛結束。「好幸福的一家子。你真是又漂亮又能幹!」我由衷讚嘆。我問她照管三個孩子難不難,她說:「其實孩子多也好管。我現在就用軍隊化的管理,哨子一響,孩子們同時起床;哨子一響,孩子們同時上床睡覺……」她說得輕鬆自如。我驚訝於溫柔的她還有這麼「威武」的一面。

我和克萊爾還有另外兩位人員一起做一個項目。克萊爾和我交流頻繁。我和大頭圓扁臉的阿耐樂共用隔間,他是菲裔老工程師,與克萊爾同組。克萊爾來我的隔間時,總先喊阿耐樂:「嗨,老爸。」 和他聊幾句,然後坐到我桌旁的椅子,輕言細語地和我討論問題。

有一次克萊爾感慨:「哎,我要寫很多很多的編碼。我們用的COBOL語言,不像你們用的程式語言有現成的函式庫,拿來就用,程式寫起來容易多了。」

我明白,程式設計中函式庫的有無,猶如拼圖遊戲裡碎片的粗細之別。同一幅圖,碎片越細越費時費力。可我不服氣,說:「可我們的也不簡單呀!我們要同時應用三種完全不同的程式設計語言,而且應用的軟體還要不停地更新、升級,例如……」接著,我劈劈啪啪自負地賣弄許多新技術名詞。

一絲不愉快閃過她的面頰。我趕快住口,心裡不安。後來聽到阿耐樂的話,我才知道自己觸碰了卡萊爾的隱憂,更是自責不已。

阿耐樂說,他們組裡像他這樣的老人只安於現狀,等待退休。可年輕一點的人都有很強的危機感,希望學新技術跳槽。之前,克萊爾在新學生系統組試過兩三個月,因無法適應快捷的軟體更迭,又返回原組。

我們的專案進行中途,克萊爾開始在家裡遠端工作,因為她背痛,不能忍受長時間的伏案工作。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座椅上一直放著一塊護背的墊子,她的背痛已經折磨她多久了?

我們按時完成了項目,春季入學的新生開始使用我們的軟體。那年洛杉磯難得地連下幾場雨。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起伏的山巒綠了。

那天我正聚精會神地工作,背朝隔間進口,沒有注意到走近的腳步聲,忽然聽到:「嗨,老爸。」我驚喜地轉過身,阿耐樂停住抓吃零食的胖手,也驚喜地轉過身。克萊爾站在門口,對我們微笑。「啊,你回來了!」我和阿耐樂一起高興地鼓掌。鄰座的同事們也聞聲走過來,歡迎她的歸來。克萊爾笑得很開心。

她的背有所好轉,看起來氣色不錯。可我感覺她有點疲憊,她的眼周經常泛起黑圈。在休息室我對她說:「克萊爾,給自己留點時間。工作和家庭之外,留些時間照顧好自己。」

她欲言又止,停頓片刻,那熟悉的溫暖笑容又浮上嘴角,她說:「我會的,我會的。」

幾周後,新冠爆發,染疫的人數不斷攀升。CTO通知我們回家遠端工作,我和克萊爾,還有其他幾個鄰座,笑嘻嘻地離開辦公大樓,互道過幾天再見,我們本以為兩三個星期後疫情就會平復,大家很快就會見面。誰知道這一天竟是一個終點。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們已經在家工作兩年。而大家面對面、和睦地坐在一起工作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因為遠端工作已成常態。

今天我踏著厚積的落葉登上錫安山。到山下時,手機開始接收信號,我看到CTO發給全體ITS員工的一封郵件,標題是:「悼念克萊爾」。什麼?什麼!我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後悲傷潮水般湧來。

在家工作期間,我和克萊爾沒有任何私人聯繫。開始時,我以為很快會重返辦公室,沒有必要聯絡。後來則是聯繫不上。

我們一起做的那個專案需要添加一門「多元化平等化和包容性」的新課。我被告知克萊爾休病假,她的任務由另一位程式師接替。我方知她生病了。她感染了新冠?還是背痛復發?我發給她的留言都石沉大海。我問阿耐樂,他回覆:「可能是婦科病。」他尊重個人隱私,不願多議論。

可我絲毫未懷疑克萊爾的身體康復,因為她才四十多歲,還那麼年輕。久而久之,我就把她生病的事淡忘了。近在咫尺的同事,因遠端工作變得遙不可及,而淡漠。

回頭細想,我們一起做項目時,病魔就在瘋狂地吞噬她的身體。她每天需要克服多麼大身體上和心理上的障礙,寫程式,微笑著和我們討論問題。幾次項目測試時,我們四人測試了一上午。按照流程,克萊爾早晨六點啟動系統,到十一點再測試解鎖學生註冊的程式。這期間大家在Slack上傳送訊息,只要她知道的,她都及時地回覆。帶病連續工作五個小時,這需要多麼大的毅力。

手機嘣、嘣、嘣地響,同事們的郵件不斷傳來。大家都在懷念克萊爾,幾乎每個人都談到她的微笑。她的笑容連接起來,猶如加州罌粟花,再過一個月就會漫山遍野盛開。我想起第一次與她相識時,她抬頭,未開口,先微笑起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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