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花以待
2020年到2021年,我和先生因為新冠病毒肆虐,整整一年幾乎足不出戶。這時,久違的好友愛碧忽然問我能否從科羅拉多州前來看望我。這讓我好生猶豫。我們多年未見,思念分外殷切。但是身邊的朋友紛紛中招,我們實在怕了這洪水猛獸般的疫情。思前想後,我婉拒了愛碧的請求,雖然她甚至說,出去喝杯咖啡也無妨。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知道當時愛碧正考慮辭職,處於最孤獨、最需要朋友的狀態。這份歉意我終是很難彌補了。
我們相識於加大柏克萊新聞學院。我來自中國大陸,她則在南京大學留過學,中文聽說讀寫都非常出色。初來乍到美國,我對於自己的語言能力很沒有信心。教授新聞採寫課的老師問美國同學,哪一位願意幫助我提高口語,一位金髮的女孩自告奮勇,馬上舉手。於是我就認識了這位中文名叫葛愛碧的同學。她告訴我她的英文名字是Abbi Kaplan,可是她更願意我叫她愛碧。
在我採訪或者寫作遭遇挫折的時候,愛碧總是能想出點子讓我開心。她說過自己申請新聞學院也曾經覺得鎩羽而歸,在面試以後,來到一家餐廳,越想越沮喪,眼淚汪汪的。當侍者端上菜時,她不由得哭出聲來了,嚇得對方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連連道歉。結果在得到錄取通知時,當然是加倍歡喜。
愛碧不僅僅對我熱心,和其他的同學關係也非常好。那時她快要結婚了,在家舉辦新娘送禮會(Bridal Shower)。我們新聞學院的女生幾乎全體出動,為她熱熱鬧鬧地送嫁。她知道我靠獎學金和校園工作維持生活,特別叮囑我不要送任何東西,連禮物的網上連結都沒有給我。而我在打聽了送禮會習俗之後,專門在一家賣猶太食物的商店買了一些特色食物,給她一個驚喜。她把這些食物和價值不菲的禮物一起給大家展示,沒有一絲絲厚此薄彼的樣子。
在我想家的時候,愛碧會給我說起她在中國的日子和她那些還在維持聯繫的朋友們。她本科畢業於名校阿默斯特文理學院(Amherst College),在中國的一年,她克服了重重艱難,做了關於三峽工程的研究,這個題材的畢業論文讓她得到了優秀畢業生的榮譽。她總是對我說:「你也行的!我相信你!」她還給我看了一幅中國黃山山水畫,一棵勁松下有幾個小人兒,她笑嘻嘻地指著畫中一個黃色頭髮的女孩子說:「畫家說那是我。」我看來看去,兩者沒有半分相似之處,但是她卻覺得很滿足。
因為種種原因,我們都沒有堅持初心,做成記者。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們殊途同歸,都做了公立學校的中文老師。我們常常用中英雙語痛快地聊天,說起生活中的快樂和不如意。愛碧來過我家,對於我的烹飪讚不絕口。她是猶太人,卻不拘口味,鮑魚等美食都能接受。我們也一起去過西雅圖的玻璃博物館等名勝出遊。
回想起來,我們真正密切相處也就一年多,但是這麼多年的友誼,如茶如酒,越發醇厚。想到這一切,出於她對於中國的善意和對於我的友情,我當初真不應該拒絕她到訪的請求。
幸運的是,我們的友誼沒有出現裂縫。愛碧,一如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很快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並找到了更加合適她的學校執教。而我要再次邀請她來,什麼時候都行,我將掃花以待。(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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