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情

那天，從久凍的東岸飛至燥旱的南部，突然頓悟出大雁群為何年年樂此不疲的南飛，身上衣服像剝洋蔥般，一層層落下，現在如果站在磅秤上，想必大有甩肉的成就感啊！

窗外金澄澄陽光從樹梢中滲進色調偏黑的屋內，好一個天氣晴朗，打開冰箱，空空是也，拾起包，出門趕集去。

在乾枯又沒被整理的一大片長草中，順著硬是被人走出來的一條捷徑，來到坐落方便的老人療養院，遠遠地看著一對老夫婦，白髮蒼蒼的老先生頗吃力地推著坐在輪椅的老太太，他弓著滿九十度的背，清瘦蹣跚，時不時休息一下，時不時扭頭瞧瞧輪椅腳。

從停車場到建築樓的大門，目測大概不到五十步左右，走走停停，遠遠看著他的背，駝著幾乎與地面平行，起起伏伏，好不容易緩緩地護著老太太進了門。還好，沒把老伴給顛下來；還好，自己沒被絆倒；還好，還能兩人同進同出，總算回家了。

拿出手機，站在和老夫婦不同方向的大後方，只想留下這感人的一幕，腦子一閃而過的「隱私權」，把手機慢慢地塞回包包中。

跨過，已非上下班時間卻又偶爾迎來趕路般的高速車的大馬路。來到，占地一整條大街角，漂亮乾淨又空曠的教堂停車場，灰白色為底的建築中，尖尖長長的黑色塔樓，穿越豎立其中，上頭頂著小而堅的樸素十字架。抬頭，透過十字架眺望藍天白雲為背景的蒼穹。感恩，神造世人，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白頭攜老，不離不棄，真美。

「人間四月天」的林徽音曾說：「當一個女子在看天空的時候，她並不想尋找什麼。她只是寂寞。」

可是寂寞的單身，碰撞到妥配的寂寞單身，是修行了多少個五百年的緣哪。緣起緣滅，世間上又有多少個五百年的修行，才能火星碰撞到金星？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一心一意的珍惜？世間中有多少佳偶能在時間的長流中攜手，並肩同行一路到底呢？

再轉個彎，走著走著，又一間老人療養院。忽然，聽著笑聲，迎面而來的是兩台自動輪椅，兩個老嫗腿上擺著幾個超市的塑膠袋，滿載而歸，手上操縱著車速，一前一後，嬉笑互隨又得意地擺弄輪椅車的方向，看著她倆上半身歪歪扭扭地靠著輪椅背，橫跨過行道樹，順著稍稍下坡的柏油車道，往大門入口滑去，還挺擔心她倆會翻車哪。

她們有如溜出來覓食的老鼠，吱吱喳喳呼朋為伴，成功而返，不亦樂乎。

手又不由自主地滑進背包，想記錄一下這對喜樂的老朋友的共情，卻又不捨得打擾她倆快樂專注的氛圍，也就沒來得及記錄下。誰說，老來伴非得一定是老伴？

曾聽過這麼一句話：「兩個人共嘗一個痛苦只有半個痛苦，兩個人共享一個歡樂卻有兩個歡樂。」也曾讀過這麼一句：「友情就是相互信任、互相幫助、彼此相愛、一起瘋狂。」

十多分鐘的腳程，在天高氣爽的大地見證下，目睹世間越老越彌堅的人間情，老夫老妻也好，老友同行也好，真好。願「天下之情」，都能「何止於米、相期以茶。」

（寄自馬里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