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體育打工人

我離開家鄉那年，外甥浩然才八歲，那時他生得白淨好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打量著世界，很惹人喜愛。光陰似箭，眨眼之間，他已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長得劍眉星目，一米八六的個頭，充滿陽剛之氣。

往他身邊一站，一家老小都得仰視他，感受一股挺拔向上的力量，大家不由驚呼，體育生很苦，也很香啊！當我誇讚他是男子漢時，浩然強壓住上揚的嘴角，很謙虛地表示：「我會繼續努力的。」嗯，我相信。

家裡有一個體育生，孩子們都服他，浩然的身後，時常跟著一支活蹦亂跳的啦啦隊，少年們飛奔在海藍藍的天空下，為生機盎然的公園又增添一抹活力。嘗到運動的甜頭之後，堂弟程程愛上打羽毛球，小寶加入社區的足球隊，他們過著健康快樂的小日子。

每當此時，我都會驚訝生命的奇蹟，感嘆體育的魔力與魅力。當年，得知浩然選擇體育之路時，出乎我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在他九歲時，熱愛健身的弟弟，為了培養浩然強身健體的習慣，立志要將一個兔娃打造成一個虎娃。家鄉是一座依山面海、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城市，於是細皮嫩肉的浩然，被他爸帶著去征服高山、大海、健身房，一臉茫然地走上男子漢成才之路。

我媽一百個不樂意，她心疼孫子，覺得把孩子扔進大風大浪裡去鍛鍊，無異於受罪。老媽認為「人都是趨樂避苦的動物」，生活在一個智能化時代，犯不著再走吃苦耐勞的老路。後來，隨著抑鬱症發病率愈來愈年輕化，人的抗壓能力堪憂，她開始反思，讓孩子從小吃點苦，也許是一件利大於弊的好事。

讀高一時，十五歲的浩然憑借長期健身的底子，加入學校體育特長生班，贏得體考與文考的雙賽道。競技體育遵守著追求卓越和敢打敢拚的精神，賽場上需要速度與激情，賽場下每個動作都要精益求精，僅憑熱愛遠遠不夠，體育生還要受到千錘百鍊的考驗。

浩然不是天賦型選手，他只是攜帶運動基因，一個平凡孩子走上一條不尋常的體育之路，讓他變成一個特別的存在。半路入門，首先要挑戰術科技能，再來是面對與隊友之間的差距，為了迎頭趕上，他主動將每天的訓練時間延長兩小時，爭取以時間換空間，惡補自己的實力。

陽光傾瀉而下，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散發著新鮮的氣息。寬敞明亮的運動室，擺滿五花八門的器材，一群可愛的學子正在摸爬滾打，秀著結實的肌肉與旺盛的生命力。

新手入門，一切從笨拙開始，笨手笨腳地訓練，笨手笨腳地應對軍事化的節奏，浩然整天手忙腳亂。他不僅文體雙修，還要加班加點，苦練基本功，速耐、步頻、投擲、蹲跳、拉升等運動項目，讓人應接不暇，浩然變成一個「六邊形戰士」。他每天累到散架，一覺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緊張激烈的訓練生活，讓浩然瘦下來了，一張娃娃臉變得有稜有角，青澀中隱約可見堅強的輪廓。家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我弟加入陪讀大軍，白天照顧孩子的飲食，晚上下班回來，再幫他做康復治療，父子倆變成了親密無間的戰友。

我的弟媳在家陪同女兒上學，同一座城市，一家四口分成兩家。但為了心懷志向的浩然，一家人的心又擰成一股繩。前方是夢想，後方是全家人的托舉，浩然前進的每一步都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

因為擔心，我常常叮囑他，別太拚，注意勞逸結合。暖男氣質突出的浩然，總是善解人意地回答：「姑姑放心，沒事，我很好。」

他說的「好」，即是安慰別人，更是鼓勵自己。如果練得好，就是體育生；如果練不好，什麼也不是。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讓體育人提早看清生命的真相，打破任何幻想，實力決定命運，苦練是夢想變現實的唯一途徑。

中國華南地區屬於長夏無嚴冬的氣候，四季常青的樹木，襯托著鳥語花香的氛圍，形成這座城市最美麗的背景。一條寬闊的跑道沿著綠色的操場，伸向遠方，象徵著體育生積極進取的未來，也見證體育生不同凡響的成長歷程。

浩然與隊友在此開啟奔跑的人生，追夢的路上自由暢快，熱血而疼痛，他們昂著頭，迎著風，向前飛奔，與時間爭分奪秒，力求拉近理想與現實的距離。

打拚多年的體育生，都是奔著體考上岸和人生理想來的，激情四射的他們，似乎帶著大學夢、少年的血性、父母的期望這三把火，一旦站上競技場，他們火力全開，個個生龍活虎。

每天的訓練都是一場勇者之行，拚的是體力、毅力與恆心；教練說浩然很優秀，我媽說這孩子是來報恩的。同學們統稱體育生為「努力怪」，而我覺得，他們個個都不簡單，在最叛逆的年紀，他們選擇逆勢生長，守著一堆運動器材和一條跑道，然後創造出一個個奇蹟，為自己的人生加分。

我不知浩然是從何時走向成熟，但與運動同行，時間的力量顯而易見。我明白，浩然已與體育合二為一，晉升為一名合格的體育打工人。

訓練雖苦，卻賦予浩然一些過硬的品質，奔跑不止，生命不息，輸贏已不重要。正如一個體育教師所言：「體育生的終點不是賽場，而是如何將體育精神轉化為立足社會的競爭力。」言之有理。

這些年，帶著一份牽掛，順著浩然的成長軌跡，我與體育生的世界產生緊密的聯繫。雖然身居海外，每當打開他們的動態，我的心跳便與他們同頻共振，走進另一個有氧世界。心潮起伏地體驗清新又滾燙的生命，不動聲色地清除了生活中那些令人喪氣的思緒。

包括家裡長歪的綠植和花草，也被我用堅固的支架撐起來，根根直立，株株昂揚，一律保持健康向上的狀態。我自己也不敢低頭久坐，時常出去追著風跑幾圈，才不負遇見。 （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