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愛唱老歌

二○二二年寒冬，當中國第二波疫情洶湧而來，傳媒協會吳育庭老會長聽說中國的藥物奇缺，藥房幾乎空空如也。因他曾是藥劑師，他買了一些藥，將用法以中文寫得很清楚，他囑咐我盡快寄，為親人排憂解難。

可是從十一月到過完年，怎麼都還沒有收到藥物呢？我感到緊張，這波疫情有多位熟悉的老師、文友甚至是親友都沒躲過，父親也在那時感染、發燒。老太婆因感染病灶，連跌再跌頭破血流，送醫院ICU已經白肺，很快就離世了。

那批藥姍姍來遲，我急得要命，追問快遞公司，這地球繞一圈繞兩圈時間都夠了啊！對方說因為過年貨物積壓，還在等清關。我頻頻刷手機查資訊，追蹤號顯示貨物清關結束已是三月中旬，我深深地體會了什麼叫「遠水救不了近火」。

人往往在關鍵時刻，或因自信或因偏見或因幼稚而經驗不足，導致無法以最快捷方式解決問題；假使一開始聽見偶爾乾咳，也許僅是咽喉炎或其他毛病，即刻送醫院檢查，也許可發現最初端倪，將病症掐滅在萌芽狀態；但後來發燒就有點嚴重了，若及時送醫或許也來得及。當第二天陪父親去門診，醫生看病，護士給他打點滴，燒降下來了，我們還很樂觀，却並不等於炎症消了，誰能預料到呢？

在推父親進電梯時，我撫摸他灰白夾雜的頭髮，很多又很密，就像個六十來歲的老人。我攙扶著他站起身，發現他的外套都濕透了，這是打點滴後出的虛汗啊！即刻採購柴魚燉湯給父親補養，希望他盡快恢復體能。

當我詢問親友布洛芬（Ibuprofen）怎麼吃？他一聲不吭地聽我在講電話，對方說十二個小時。第二天清早，他告訴我早上四點多鐘起來吃藥，我好吃驚，其實當時人最虛弱，吃藥最好配食物，比如牛奶或點心，不然或對胃會有刺激，這更讓人心痛了。

父親手機仍保留著，他的氣息、語音或留言，每條資訊都珍藏，不敢觸碰，就擔心會突然消失，就像他猝然離去一樣，讓人心痛不已。

過年是團聚的日子，而父親生日又在大年初二，每年這個時刻，大家都會為他送上生日祝福。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我們對他的愛，只能成為回憶，成為曾經的好時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思念就好像從縫隙間穿梭而來。

相聚是匆匆，離別更匆匆，這漫漫的人生路，為何總要踏響離別的笙歌而行？那麼多的心裡話還沒來得及訴說，那麼多的辛酸淚還沒來得及傾訴，那麼多的心路歷程還沒來得及記載，奈何離別的疼痛一次甚過一次？

當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人心疼你、愛你了，你會淚流滿面，心如刀割；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須千里拜靈山。

清明節前後，細雨濛濛山巒如黛，兄妹倆祭拜父母，為雙親掃墓，燭火輕燃，煙霧裊裊，偶有鳥啼，偌大的墓園，更顯肅穆靜幽。想不到時隔四十年後，他與最初的摯愛，我的母親在天國相會了，那一刹那，就像是一束天光從雲端縫隙透過，真耀吾心。

文友去中國湖北省廣水參加聶華苓文學館落成典禮，父親最欣賞聶華苓，凡有聶老文壇資訊或作品都看得很仔細，也知行程。令人玄妙的是，在文學館門前，忽然一隻蝴蝶翩翩飛來，盤旋不去，最終停在那草地上。

彷彿有神靈降臨，姊妹圍著蝴蝶拍照，喃喃而語，像是冥冥之中，父親仍與我們同行，彼此一路陪伴，又像是不捨人間這至愛深情，在做最後的告別。（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