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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貸每月還款額低 理財專家:未必是好選擇

不願出示證件…便衣探員在法院抓無證客 侵犯民權?

流金歲月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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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陳完玲
圖/陳完玲

下了電梯,孫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打開頂樓天台的門,坐在輪椅上的婆婆,在秋陽下像是一幅鑲了金邊的人物畫。她白裡透紅的皮膚一如往昔,銀白色齊整的短髮服貼在臉龐兩側,正瞇著眼睛在看著我們。

格子絨襯衫上掛著那串她最喜歡的玉珠項鍊,五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見她的影像忽然閃過腦海,穿著旗袍,戴著項鍊,眉如墨畫,面如桃瓣,雲鬢高聳。我的母親是一個新時代的摩登女性,雖然她們只差幾歲,但驟然看到男友的母親,彷彿是白先勇台北人筆下走出來的貴婦,倒真是有點愕然。

請來陪伴婆婆的琴姨伏身在她耳邊:「大嫂帶孫子和曾孫來看妳了。」我驅身向前,握住她那雙潔白柔軟、精於女紅剪紙寫字的手。「媽媽」,四年沒見,她的頭腦眼睛都不行了,「小姐,妳是哪位?」「我是老大的媳婦啊!」她一直喜歡用上海口音叫我老大的媳婦,她還是一臉茫然。「奶奶」,兒子大聲叫她:「我是小弟,這是我兒子。」她瞇著眼指指兒子旁的孫子:「這才是小弟。」兒子脫下口罩笑著說:「我是小弟,他是我兒子。」

「小弟那麼大了?都有兒子了?讓我抱抱。」微血管部分的血液似乎衝回了她的腦子,頃刻記起了一大部分,陪我們來、一直守在婆婆身邊的小叔說她常在現實及過去中遊走,有時很清楚,有時又時空不分。

看著婆婆摟著曾孫,好像在抱一個娃娃。她摸摸口袋,對琴姨說:「怎麼沒有替我準備一個紅包?第一次看到曾孫,這個禮數不能沒有的。」她又回到了那個到處要給人紅包的年代,去長官家、到朋友家,晚輩、司機、傭人…。」我說:「媽媽,現在不作興這些了,因為疫情,好久不能來看您。」

她斜眼看了脫下口罩的我一眼:「妳是老大的媳婦?不是小弟的太太。」您認出我了?我喜極而泣。「老大呢?為什麼那麼久沒有電話?」我不語,此行在路上不知掙扎了多少次的說與不說,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沒有辦法脫口而出。「我知道,他不在了,我也知道你們一直都在瞞著我。」此刻的她是清醒的。

我忙著把口罩和太陽眼鏡戴上,不想讓她看到我止不住的眼淚。小嬸在一旁把話岔開:「媽,看看您的曾孫多調皮啊!」婆婆轉過頭去看曾孫,她又回到了現在。

孫子坐不住,在整個天台上亂跑,婆婆抓著我的手,開始講她說過無數次的天寶年間往事。婆婆又娓娓道來:「妳知道的,我七歲沒了娘,家裡開米行,爸爸在我十二歲時被綁架、五個姊妹慌成一團,爸爸被撕票,綁匪把他的頭砍下,連身子一起丟在我們米行門口,只有我一個人敢拿最粗的針,把爸爸的頭和身子勉強縫起來安葬。爸爸在上海做生意的同鄉佩服我,把我帶到上海做童養媳,我喜歡讀書,一心想要上學,但是他們說我太聰明了,只給我讀到初中畢業。說是如果我上了大學不得了啦!會騎在你們爸爸頭上。要我待在家繡繡花,做做女紅當個少奶奶,等到你們爸爸在復旦大學畢業後圓房。」

婆婆接著說:「他是獨生子,我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他媽媽說偌大的家業沒人繼承,要他娶小老婆,我哪裡肯?吞了兩個金戒指自殺,被搶救回來以後,我的公公讓我們去台灣度假,他在西門町附近有產業,我們就帶了一個飯師傅一個王媽,到了台灣整天遊山玩水,沒想到就懷上了老大,不能回上海。好公好婆寄來了一大堆嬰兒用品,但是生了老大沒多久,中國大陸就淪陷了。你們的好公家產充公被迫跳了黃浦江,好婆搬到家中一個亭子間,這都是命啊!」她絮絮叨叨像是在說書,沉浸在流金歲月裡。

要是以往,我聽得不耐煩了,總會起來走走,或找機會溜掉,但那天我多希望她能繼續講下去,讓我能彌補一下過去的不懂事。「你們爸爸復旦大學畢業沒做過一天事,沒有了家裡的接濟怎麼過日子?我去包了一大堆繡花活開始養家,直到好公以前的一個紗廠學徒找到了我們,他在台灣已經成了紡織業和水泥業的大老闆,讓你們的爸爸去替他管錢,這樣生活才有了改善。」是的,她總是對兒子們說:「家財萬貫不如一技在身。」

「我是好有良心的,跟我們來台灣的飯師傅和王媽,我都替他們做到了養老送終,我的三個兒子個個有出息,沒有對不起好公好婆啊!」

她一生爭強好勝,也是一個悍妻嚴母,公公和三個兒子都有點怕她,連帶的我們三個媳婦也對她敬畏有加。說是敬她一點也不為過,孩子們上大學出國之後,她去學了一直嚮往的中醫、剪紙和鋼琴,樣樣都學得精采。決定移民美國後,又去女青年會苦讀英文,她最自豪的是,自己用英文考上了美國公民

我常常和先生說,媽媽是他們全家最聰明最能幹的支柱,像是一株強勁的小草,不畏風吹雨淋,順風時受雨露均霑,逆風時挺直腰桿。公公一生寵她愛她,自己的兒子們和她並不太親,因為家規很嚴,上了大學最晚十點也得回到家,更怕她生氣時駡人。她常說行得正坐得直,有理不必饒人。但我也在無意中發現,她會偷偷定期捐款給一些慈善機構,原來在強勢的背後,她也有柔軟的一面。

「老大的媳婦啊!我享過福也吃過苦,現在很滿足了,對得起李家了,我看不清楚,聽力也不太好,但是心中坦蕩蕩的,我玩賓果總是贏,半夜上廁所也從不麻煩別人,活了快要一百歲,夫復何求?」

琴姨提醒快要到吃晚飯的時刻了,婆婆把我和兒子的手抓在一起握在掌心,對兒子說:「好好孝順你媽媽,奶奶很好,有機會就來看我,沒時間不必勉強。」又轉向我:「妳呢,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給孩子們添亂,人生的生老病死是免不了的,也沒什麼大不了,要學學我的勇敢堅強,每過一天就是賺了一天。人是鐵飯是鋼,一滴眼淚一滴血,要記住血不能亂流。」她瀟灑地朝我們揮揮手,也無風雨也無晴,在夕陽餘暉中向我們告別。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婆婆,她已於二○二五年三月八日在夢中仙逝,結束了她九十八年精采起伏的一生。謹以此文紀念她,李周蕙瑩女士。(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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