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之過的收穫

我是在台灣受的教育，念中學時是六○年代初期，那時還沒有省辦高中市辦初中的政策，所以我有幸念了六年台北建國中學。進初中第一天報到時，就被教務處人員來了個震撼教育，他們叫了我的名字，看看我，問我知不知道學校錄取多少新生？我當然不知道，老師說：「一共是五百四十五位，而你是第五百四十四名，全年級倒數第二名。」老師還說：「我看你很危險，進來後一定要努力啊！」還沒上課，我就已經被嚇得半死，好幾天晚上睡覺都夢到我被留級了。

建中的師資優良，老師們真是臥虎藏龍、人才濟濟，我們學生是最大受惠者。離開建中至今已超過五十年，但我還記得一些老師當年的教導，和他們如沐春風的趣談。

譬如教我們英文的趙老師，滿肚子學問，但一直覺得自己不得意。他說他現在住的房子是愈住愈小，但車子則愈坐愈大（指公車）；他有一輛腳踏車，騎起來車上零件什麼都響，就是鈴不響。每次上趙老師的課，課堂上下笑聲不斷。

眾多老師中，我有幸接觸最多的、讓我受惠最大的，是我們高二班導師魏綠老師。魏老師當時約五十歲左右，把我們每個學生都當成她的孩子一樣，耐心教導我們，希望將來每一個學生都能變成社會上有用的人。

有一天我們上課自修時，魏老師神情嚴肅地走進教室宣布：「美國總統甘迺迪今天被刺殺了。」全班同學大驚失色，這是萬萬沒想到的事。魏老師告訴我們一些她當時知道的消息，同時也提到另一位美國總統林肯當年被暗殺，並分析兩者之間時空的不同。這引發我們學生對國際大事的關注，也是我本人後來對國際新聞產生興趣的啟蒙。當時電視在台灣尚未普及，我下課後常到學校附近南海路上的美國新聞處，吸取最新國際信息及觀看他們現場視頻。

我們念完高二升高三，魏老師就不再教我們，大家非常不捨，學生們出自內心想送禮物給老師留念。我們成立了一個小組去做這件事。小組討論很久，最後想到魏老師一直要我們珍惜時間好好念書，那我們買一個時鐘刻字後送給老師，表示我們對老師的承諾。大家覺得很好，決定後就去做了。

我們準備當著全班同學面前送給老師的當天，才突然意識到要給老師「送鐘」，同音聽起來老師會不會忌諱？但想到已太晚了，我們自責不已，禮物也沒有時間換了。那天當魏老師講完話，該我們拿出禮物時，我們不知該怎麼辦，小組成員一起站起來，我忍不住當場就哭了，老師很慈祥地看著我問：「為什麼哭？」我誠實地說：「我們為老師準備了一個禮物，但我們不懂事，沒把事情做好。魏老師，對不起。」

魏老師此時看到了那個時鐘，馬上體會到是怎麼回事。她非常溫柔和藹地說道：「你們送我的禮物，老師很喜歡，這代表你們知道老師對你們的期望。你們擔心的，老師一點都不在意，因為你們年紀輕沒想到其他的含義。你們將來長大也許會碰到同樣的事，記得只要對方是無心的，你們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就這樣，學生一個無心之過失，卻換來老師對我們無價的教誨，讓我們一生為人做事都受益無窮。這是老師給我們最棒的禮物，而師恩是永遠報答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