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
「最美五月天」,上海的初夏,氣候宜人。匆匆兩周時間,探親訪友,重新認識國情和風俗,適應這國內生活新變化。陪雙親、聊家常、搓麻將、桂林公園觀晨練、蘇州河畔等日落。
一直佩服中國老人鍛鍊的意識和毅力都很強,記得小時候,公園是要門票的,奶奶每天早上要在自家陽台上做完一整套操,白天還要在弄堂裡走滿一千步;後來老了,不太出門了,也要在家裡做操並走千步。現在上海的各大公園都是免費的,也算政府的一項福利,老人們一大早就來伴著音樂做操、跳舞,然後聊天,到處歌舞昇平。
父母年邁,雜病纏身,回家特意陪他們去了幾家醫院諮詢、檢查,感覺各醫院硬件設施比起三十年前,大大提高,但各項檢查也變得名目繁多。就診大廳內病員滿座,依次排隊看醫生、做檢查、付費、取藥,倒也井然有序。
記憶中,六、七○年代,中國的醫保制度分兩種:勞保和公費。企業單位是勞保,生病去醫院,掛號、看醫生、檢查、領藥幾乎自己無需出錢;而事業單位,像學校機關等,則是公費,個人需承擔一部分費用。雖然那時的醫療費很便宜,但每人的工資也低,小時候的我體弱多病,每次一看病,當月的生活費用就會捉襟見肘。
八○年代開始醫保一再改革,政府徵收醫療保險金,看醫生,醫保出大頭,個人出小頭。開始有了專家門診,掛號費也從單一定價變成了不定價。那時普通門診掛號費一元人民幣,專家門診是五元人民幣,人們的工資也漲了不少,但很多人還是不捨得這多出的四元,所以看專家門診的人不多。那些專家不少白髮蒼蒼,醫術精湛,且非常耐心。
而今的專家門診掛號費已達三、五百元之高,依然門庭若市,還有不少外地病人在家屬陪同下,千里迢迢趕來三甲醫院,尋醫求藥。難道已沒人考慮這昂貴的費用了?專家看上去都是我的同齡人,每天應接不暇,耐心再好也無法在一個病人身上耗費太多時間。
去墓園祭拜爺爺、奶奶。為保護環境,新政策規定不准燃紙燒香,門口一些攤位賣鮮花,可以微信或支付寶支付。爺爺、奶奶生前本就洋派,想來應該喜歡這粉粉白白的洋菊花。
順道去了古鎮朱家角,尋找童年的記憶。沿街盡是食肆店鋪,臨近端午節,每隔三五步就有個現包現煮的粽子攤,回想起奶奶包的香糯粽子,以及大學宿舍門口的飄香茶葉蛋,不禁食指大動。回家吃著粽子,聊起往事,腦海中一幕幕閃著小時候逢年過節,親友來看望長輩,奶奶快樂忙碌的景象。
上公車、乘地鐵、叫出租、買東西,一切都是手機支付,正應了「一機在手,生活無憂」的廣告詞。
網購、退貨,熟能生巧,各種應用小程序逐漸得心應手,電商產品質量參差不齊,但售前、售後服務堪稱一流。
雖網購發達,樓下菜場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仍此起彼伏,不覺想到童年時排隊買年貨的往事。
那時每逢過年,辦年貨需要先在里弄抽籤,有一年我家抽到一張購買鴨子的票子,喜出望外。採購自然成了我的任務。
除夕前日,一大早拎了小板凳,帶著三百多頁的小說書「斯巴達克斯」,做好了在沒有遮攔的菜場排長隊、耗上一天的思想準備。從早到晚,我一步步挪著凳子,一頁頁翻著書,周圍大媽大嬸們的聊天聲、挑精揀肥的爭執聲、一個個攤位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我則沉浸在小說中,早已忘了隊伍的漫長、緩慢和天色的變化。輪到我,付錢拿鴨子,天色已晚,而我正好把「斯巴達克斯」看完,也不在乎鴨子的肥瘦,心滿意足地回家。年夜飯,吃著鮮嫩的鴨肉、喝著美味的鴨湯,仍回味書中精采片段。
如今的菜市場都移到室內了,不少老年人步履蹣跚,拖著拉桿小車購物,手握現金,盡量湊准錢數,怯怯地遞上,因為許多商家已不備現金找零。當被問及能否微信或支付寶支付時,老人們弱弱地回答:「不會」或「沒有手機」。
街道居委會辦的便民食堂,老人們自帶餐具,點上葷素湯菜,回家和老伴共享,以此解決當日三餐。
參加了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舉辦的先祖和家父的手稿展,聽家父回顧先祖、父母「上下求索」之漫漫學術人生,眼前浮現出小時候父親經常挑燈熬夜寫文章的情景。再看學生們在圖書館埋頭苦讀,嘆象牙塔裡還存有這份寧靜,與外面的喧囂相比,這裡能否還是潛心學問的世外桃源?
現代社會以加速度發展,目不暇接的新技術給我們帶來的萬千便利,卻成了父母們的額外負擔。他們在被新時代淘汰中,艱難地掙扎著;在新科技的浪潮衝擊下,勉力與衰老抗爭著……。不知二十多年後的社會是我們能生存的嗎?是否也有老年人難以與時俱進的困惑?那時小輩看我們,會否猶如今天我們看父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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