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求職記

一九八○年，弟弟跟隨他的工作伙伴姜大師傅跳槽到洛杉磯一大酒樓，僅僅一個月，生意因之大幅提升。姜師傅要求加薪，但被拒絕，他一氣之下甩掉圍裙，弟弟素講義氣，同進同退，而且還準備再跟著重返紐約，但被我拽住。

當時洛杉磯還沒有華人職業介紹所，加以弟弟又缺此地人脈，唯一尋職的途徑就是報紙，當年資訊最充分的，唯世界日報，而我恰好是個長期訂戶。

待在我家還沒幾天，弟弟就在世界日報的餐館徵人欄看到一家中餐館徵聘二廚，其條件是科班。是否應徵？當時真的很是猶豫，但一轉念信心勃然，雖不是科班，但已是個出色炒鍋，這位置很適合他，他要爭取，而且勢在必得。

經打電話，得悉該店位於托倫斯，弟弟查一下地圖，感覺離我位於羅斯密市的家也不太遠，於是打鐵趁熱，立即開車前去，到達時才知道它在一個大的購物中心裡。

進入餐館大門，向櫃檯說明來意，沒一會，一名瀟灑青年出來，他首先謙虛地自我介紹是經理，接著和弟弟交談，不過只聊了幾句，就打了電話，之後領弟弟進到一個空著的包廂裡，並且說老闆大約二十分鐘就到，更客氣地問他要喝什麼飲料。

當弟弟那杯冰水剩約一半時候，一名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穿著運動衫、戴著繡有Titleist字樣的鴨舌帽、大約五十左右的男士，在經理為他推開門之後，輕快地走進來，搶著和弟弟握一握手。但一開口卻是廣東話：「請坐，請坐，敝姓趙，這小店的小老闆。」弟弟趕忙跟著說：「粵語我不太懂，能否請您改用國語？」對方聞之眉頭一皺，瞬即很不耐煩地加重語氣說：「Ok。」

隨之他切入正題：「師傅貴姓？貴庚？籍貫？來自何處？大陸？香港？還是台灣？」一連串壓迫性的問話，使弟弟有點不快，於是回敬以機關槍：「姓王，英文名Charley，年二十五，南京人，來自台灣。」對方倒因為弟弟說話太遛，而面露悅色地繼續問：「你這麼年輕，想必是從小就學廚的囉，師承何名廚？走的是什麼路子？」

由於弟弟事前已做過沙盤推演，於是鎮定地答道：「我是在初到紐約時才開始學廚的，前後約六年……。」話還沒說完，老闆就垮下臉打斷道：「我要的是科班，莫怪我出言不遜，像你們這些半路出家的，只能騙騙那些老番……。」

弟弟一聽，不禁光火，於是插嘴道：「請問閣下，難不成半路出家的和尚就不會念經？況且閣下剛才猛然打斷我的話，太過不容敘情。說實在的，我雖沒拜過師，但前後也跟過好幾位響噹噹的名廚，譬如湘菜總舵把彭長貴、川菜總舵把田海林、京菜名廚鴨子王，以及多次上電視表演的王大廚，你能說我鬼混？」弟弟的連珠砲一下子把老闆鎮住了，一時語塞地待在一旁，沉悶了好一會兒，方才從夢中驚醒，轉而反攻：「大吹大擂人人會，紙上談兵個個行，你若敢露幾手給我看看，而且能折服我，我就用你。」弟弟無縫接軌：「真金不怕火煉。」對方則嗤之以鼻：「行，那就明天下午兩點廚房見。」

翌日，弟弟因怕高速公路突生狀況，中餐食於那購物中心裡的麥當勞，而且一坐就到下午一點五十才起身。當進入廚房門時，只見老闆已經在等，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看看手表，接著訝異地道：「真準時。」弟弟未應只莞爾。

到一陌生地，首要之務是認識環境。弟弟目光一掃爐頭，心頭突然一凜，因為，一般餐館僅兩爐眼，生意興隆的也只不過三個，這兒卻有五個之多，這代表大場面。他一時有點心虛，但不敢露於顏色，於是強作鎮定地試試和調整炒菜的必需品，然後向老闆點點頭。

老闆隨即就立章程：「王師傅，菜名我不定，任你施展，但要四個菜，至於材料，只要我們有的，任你挑選。」

弟弟一聽罷，就對抓碼師傅說：「麻煩抓份『宮保雞丁』，花生米分開。」他動作很快，沒幾分鐘就搞定。這道菜，弟弟有十成把握，但仍放慢拍子才完成。不料，他們才動一兩下筷子，大廚就歪著頭向老闆私語，老闆旋即輕蔑地對弟弟冷笑道：「Mr. Wang，你做法有誤啊。」弟弟當即回嘴：「錯在哪裡？」大廚則毫不留情地指著菜說：「你沒把花生米混在一起炒，只把它撒在菜上，這豈不是敷衍了事？」

弟弟一聽，噗哧一笑道：「師傅講的沒錯，我想除了我這個怪人，整個美國的中餐館師傅們，沒一個不是照你說的法子炒的，可是又有哪個會想到，花生米混在滾燙的菜裡會回軟？我法目的，在一『脆』字。」

第二道菜是「遛炒蝦」，蝦脆色紅，加以碧綠菜葉之襯托，色香味俱全。

第三道菜，是頗負盛名的湘菜「彭園豆腐」，抓碼沒接觸過，弟弟親自動手。此菜以小長方形老豆腐和少許豬肉絲為主，再搭配豆豉、蒜頭和新鮮青紅辣椒蔥段，紅燒而成，貌雖平平，意境卻絕妙，使得老闆像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

第四道菜，避風塘蟹，弟弟在班門弄斧。老闆嘗了幾口之後，卻一個高興粵國語全來：「好正，好正，真不下我省師傅！」

劇終幕垂，弟弟本以為老闆會叫他去坐坐，沒想到他又和大廚咬了咬耳朵，大廚立即對抓碼一個大聲：「選條大一點的草魚。」接著壓低嗓門對弟弟輕聲細語：「老闆請您再露幾手。」

弟弟閃電般就有腹稿，他用尾端做紅燒划水，中段做辣豆瓣魚，頭部砂鍋魚頭。其中最具表演性質的是划水，當弟弟把魚的一面燒到七分熟時候，左手抓住鍋把，晃幾晃鍋，然後向左上方拋物線地一伸，來個大弧度的翻轉拋鍋，也就是把魚翻一個面，再回到小火的爐眼上，沒想到老闆、大廚已來到他身後。

老闆把弟弟當作上賓似地，邀他重回那間包廂喝咖啡，才喝幾口，他就親切道：「Charley，你真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請告訴我，薪資要多少？」弟弟立即回道：「隨您。」他旋即就下了決定：「原本這位子的薪水是兩千，我給您兩千五，而且這只是起薪，另外有醫療保險，但我破例添個牙醫，意下如何？」

在弟弟點點頭謝謝之後，老闆又緊握著他手說：「今天是星期五，會很忙，Charley，請幫幫忙，等會五點就上班，好嗎？」盛情難卻，卻之不恭，弟弟笑了笑，接著俏皮地道：「Ok，我將全力替您make m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