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王子島的雪(下)

臨近中國農曆新年的時候，又來了一場事先被張揚的暴風雪，天氣預報雪量會達到四十釐米，風力則會達到一小時一百二十公里。因為有了上一次「備戰備荒」的經驗，這一回我們沒那麼緊張了，除了把冰箱填滿，我們還準備了蠟燭和手電筒，以防萬一停電。

這一回是真正的暴風雪！呼嘯而來的大風裹挾著刺骨的寒冷，肆無忌憚地在街道樓宇間橫衝直撞，密集的雪片則是鋪天蓋地而來，連憤怒嘶吼的狂風都阻擋不了它的降落。大雪無垠，似乎就在一瞬間，所有的建築物都只留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路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影，車子也沒了蹤跡，島民們都自我禁足，靜靜地等待暴風雪過去。

風勢在暗夜裡慢慢減弱，雪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半夜時分我們聽到蓋倫把鏟雪車開了出去，一直到早上都不見回來。蓋倫真是一個敬業的鏟雪人，別人一個電話，他就「翻身上馬」，踏雪而去。雪中出勤真是非常冒險，因為出於安全考慮，鏟雪車通常都是在雪後工作。

雪一直在下，似乎會下到地老天荒。到處都是厚厚雪層，到處都是寂寂無聲，這時候倒真有柳宗元筆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意境了。馬路上的雪和我們院子裡的幾乎一個高度，那些高大威武的鏟雪車，無論是市政的還是鏟雪公司的，都沒有一個現身。蓋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新下的雪早就覆蓋了他的鏟雪車駛過的痕跡。

這一回天氣預報是偏保守了，說好的四十釐米雪量，竟然變成了一夜八十釐米。有人說他家的房子開了天窗，也有人發現他家的護牆板不翼而飛……。這時就體現出租房子的好處了，至少不用為暴風雪後的各種昂貴維修買單。

很多人在網上曬各種苦中作樂。他們在院子裡堆雪人，打雪洞，建雪牆，甚至還造了曲曲繞繞的雪迷宮。也有那停電的人家，擔心食物保不了鮮，乾脆就地取材做一個天然的雪冰箱。更多的人則是曬不同角度的雪景，幾乎每一張照片都像童話裡的世界。

終於等到雪霽天晴，鏟雪車紛紛上路，鏟雪的鏟雪，撒鹽的撒鹽，或者邊鏟雪邊撒鹽，那叫一個壯觀。可是蓋倫的鏟雪車還沒有回來，而我們的車子還埋在前院的雪地裡。家裡的兩個男子漢揮鍬動鏟，忙了好半天才把車子從雪堆裡挖了出來，卻忘了把車輪邊的殘雪清空，第二天想開車時才發現車輪一直打滑，竟然一步也無法行走。

無奈之下只能選擇步行出門。鏟雪車將馬路上的雪推到了路邊，新雪疊加舊雪，人行道上堆起了高高的雪牆。我們根本無路可走，只能和機動車搶道，路窄，車多，簡直步步驚心。不得已我們只好轉回去攀人行道上的雪牆，誰知新雪鬆軟，一腳踩下去就像踩在了淤泥裡，過膝的靴筒深深地陷在裡面，一時半會竟然還拔不出來，左右搖晃一番，好不容易把這條腿拔出來了，另一條腿又陷進去了。如此這般，原本開車不過幾分鐘的路程，我們一路摸爬滾打地走了近一個小時，靴子裡滿是髒雪汙泥，連褲腿也濕透了。

那天傍晚蓋倫終於回來，原來他忙著鏟雪，就近在女朋友家住了兩天。大概是為了表示歉意，他邀請我家少年和他一起鏟雪。少年興高采烈地爬進高高的駕駛室，和他一起指揮著鏟雪車前進的方向，那鏟雪車前的雪斗一低頭一抬頭，地上的雪堆便很快瘦了身，也就十幾分鐘吧，前院已經清理得乾乾淨淨。我們的車子在他的助力下也擺脫了打滑的困境，終於又可以上路了。

此後暴風雪沒有再來，但是雪季還在繼續，不過一個多月時間，島上的總雪量就已經達到了兩米之多。道路兩側的雪牆愈堆愈高，汙濁的雪泥成了無處不在的風景。當電台又在播報一場十五釐米的降雪時，我終於忍不住開始擔憂：沒完沒了的雪意味著愈來愈窄的路，再下雪可就要沒地方堆了。

事實證明我真是多慮了，四面臨海的愛德華王子島，怎麼會沒地方堆雪呢？不久我就見到一輛輛滿載積雪的重型卡車，轟隆隆地從街頭駛過，一直往大海的方向而去。海納百川，連接大西洋的聖勞倫斯海灣，容納島上的雪一定是綽綽有餘吧？

天氣終於漸漸回暖，鏟雪、滑雪也進入了尾聲。很快又是吃龍蝦雪蟹的季節了，迷人的紅沙灘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遊客，他們乘飛機來，坐郵輪來，更多的則是經聯邦大橋自駕而來……。夏天的愛德華王子島熱鬧極了，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往島上趕。

然而我依然經常想起那層層疊疊的雪，即便我已經離島多年。有時從夢中醒來，明明聽到外面鳥叫蟬鳴，卻依然恍惚以為，只要我一拉開窗簾，外面就是一個紛紛揚揚的世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