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要把農民當(上)
小學五年級時,音樂老師教我們一首歌,並讓我作為童聲領唱,在一九六四年春節前的學校聯歡會上演唱:「我有一個理想,一個美好的理想,等我長大了要把農民當,要把農民當。」然後由大家合唱:「種出稻米堆成山,種出棉花裝滿倉……。」
其實那時我的愛好是畫畫,班上的牆報常由我設計,理想長大能成為畫家,一點也不明白當農民是什麼概念。在排練完後,有個調皮搗蛋的同學竟然把歌詞改成了「等我長大了要把老爺當,要把老爺當」,引得哄堂大笑。這是六十年前的一幕。
可當時誰也沒想到才過了兩年,史無前例的文革開始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讀書無用論」和又一陣「復課鬧革命」宣傳,到了一九六八年中學畢業,那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有著深遠影響的最高指示下達後,我們這批學生就真的成了「一遍紅」--必須去上山下鄉當農民的老三屆。
一九六九年初,學校公布了我們上山下鄉的七個省:黑龍江、吉林、安徽、江西、內蒙古、貴州和雲南,老師說,不如早點報名,可以選個比較喜歡的地方,晚了怕就沒得選了。我一想是啊,回家就翻地圖冊,對這幾個省的地理氣候做了一番研究。我從小怕冷,在上海,每年冬天手上腳上都會生一些凍瘡,去北方肯定吃不消,雲南似乎比較適合我。
於是與父母商量後,就去學校報了名去雲南。當時父母心中雖然不捨十六歲的兒子遠去,但在那個年代,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過幾天,我收到了被批准的通知書,憑通知書,我去商店購買了一個旅行袋、兩節大號電池、牙膏一支、棉毯一條、解放軍跑鞋一雙和竹殼熱水瓶一個。每購買一樣東西,售貨員就在我的通知書背面蓋個圖章。如今在中國的商店,商品琳瑯滿目,貨物多到賣都賣不完,哪裡還能想像當年物資竟如此匱乏。
我從十三歲起,喜歡上了安裝無線電收音機,買了幾本書利用課餘時間自學,再買來三極管、電阻電容等零件安裝收音機、擴音器。經過幾年的實踐,到一九六九年,我的技術已經相當不錯了,能夠安裝質量穩定的八管三波段的收音機和幾十瓦的擴音器。大多是幫親友安裝,他們只付購買零件的費用,只要商店購買成品機器的四分之一,我得到的是練習的機會和經驗。
隨著水準的提高,我感到半導體方面的發展前景是多麼大。我想要是能到學校正規學習,將來當科學家,那該多好啊。
為了安裝高品質的音響設備,必須自己製作喇叭箱,這就需要木工技術。於是我利用文革學校全面停課的時間,去離家不遠、在北京路上一家工廠的木工車間義務勞動。那時文革進行了一年多,工廠裡相當亂,工人們工作十分鬆散,有些上班時還在幹私活,我去幫他們刨刨木頭、鋸鋸木頭、鑿鑿榫眼,他們都滿歡迎。
我的恩師陳俊英可以稱得上是教學的天才,照著他教的刨、鋸、鑿這些基本工的訣竅,只斷斷續續地練習了一年多,他就說:「你已經基本掌握了木工技術了,今後你只要多練習多動腦筋,就可以愈做愈好,並想做什麼木製的東西就都可做出來了。」後來確實證明他的話是對的,因為我後來做一般的家具不覺得困難,連製作提琴也全靠了當年的基本技巧。
收到那張通知書是一九六九年二月十六日,正逢那年農曆大年三十,二月二十一日去學校報到,是大年初五,我領到了三月二日的火車票。這時離出發只有八天,我趕快準備行李,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我想裝個收音機自己用,可是來不及了,只裝了一半,只好都帶去雲南再完成了。我把萬用電表、電烙鐵等工具都裝在行李箱裡,此外,我還帶了所有的木工工具,這些東西日後都派上了用場。
拿著那張通知書,去派出所註銷了戶口,再去糧管所領了三十斤全國糧票。
很快到了三月二日,大清早在家門口告別了父母就出發了,先到學校集合,後來由客車送到專門運送貨物的彭浦火車站,我的一個箱子交托運後,隨身攜帶一個帆布旅行袋上了火車。
車站滿是送行的,我們搭的是專列,這一批知青有一千零十六人。大概是早上九點鐘,火車「嗊咚」一聲起步了,頓時「哇」哭聲四起,愈來愈響變成一片,車愈開愈快,我看到窗外有個小伙在追著車奔跑招手。我從未想到會這樣,也沒想過要哭,可這樣的場景沒見過,鼻子一酸,眼睛就被淚水弄糊塗了,但我沒哭出聲音來。直到列車離車站遠了,大家才安靜下來。
吃飯的時間到了,有人給我們車廂送來了熱的飯菜。我拿了一盒慢慢吃,卻看到鄰座幾個拿了飯不吃,直接連鋁製飯盒一起扔到了車窗外,再過一會兒還有人吃完飯,也開窗把飯盒丟了出去。過了兩天,護送我們這批知青的上海工宣隊老王來我們車廂告訴我們,這次為我們第一批知青新買了一千多個鋁製飯盒,現在只剩下三百多個了,今後只能分批吃飯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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