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隆納過情人節(下)

巴塞隆納情人節那熙熙攘攘購書的場景，也讓我腦海中閃現出很久以前購書的一段經歷。

文革中的一九六九年，我來到江南水鄉的小村插隊。水鄉的景色是秀麗的，但它的勞動是繁重的，在夏季的「雙搶」（搶收搶種）季節，每天十五、六個小時的強體力勞動是不可少的。彼時，我和許多我的同齡人，從沒有想到以後會有上調、上大學的機會，以為自己就要在這鄉下度過一生，心中充滿了苦悶。

某一日，聽到了「紅樓夢」等四大名著即將重新出版的消息，我欣喜若狂。發行的第一天，我一早就來到插隊附近小鎮的書店門口，等候開門。

但書店規定每人只能買一套書，我不得不想方設法，哀告求了另外三人才把四套書買齊，當我把這幾本珍貴的書捧在手中時，真有「手捧詩書喜欲狂」的感覺。那時，不管生活多麼枯燥乏味，勞動多麼艱辛繁重，晚間，只要我鑽入蚊帳，在昏黃的燈光下讀起了書，沉浸在書的意境中，就會把眼前的一切忘卻。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用這樣的詞彙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並不為過。讀著書，我來到書中人物生活的地方，與他們一起體驗著人生的喜怒哀樂。讀著書，我似乎進入了一個超凡入聖的境界，擺脫了所有人間的苦難。這四本書，每本我都讀過兩遍以上，它們是我當年最愛的「無價之寶」。

當年，我反覆讀過的另外一本書，是郭沫若的「李白與杜甫」，這也是文化革命中期出版的，幾乎是唯一一本研究中國古典作品的文藝評論類書籍。這本書的評論觀點有些偏頗，也有些「革命」，但還是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因為它比起那些充斥政治口號的書，還是不知道要好多少。我今日之所以對李杜詩篇有多多少少的了解，和這本書頗有關係。

我當年那種極其渴望讀書的心情，也許今日的年輕人很難理解，正所謂「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在政治僵硬、思想禁錮、生活單調、文化饑荒的年代，在一代青年被剝奪了學習的權利，看不到前途的年代，那些書，就像我的「情人」，給我帶來溫馨、熱力、鼓舞和希望，陪伴我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時過境遷，插隊落戶的熱潮，早已是昨日黃花，而如饑似渴買書讀書的景象，也似乎已在遙遠的記憶中了。近年來，隨著電影、電視、互聯網的普及，人們花在買書讀書上的時間，是愈來愈少了，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不論是在中國或是美國，多數的獨立書店都已走入歷史，就是剩下不多的大型連鎖店也在苦苦掙扎。隨著電子書的興起，傳統的書籍似已日漸式微。在巴塞隆納所看到的書攤遍布街巷，買書人潮湧動的一幕，的確是久違了。

但是，正如方便的廉價快餐永遠不能代替浪漫的燭光晚餐一樣，電影、電視與互聯網永遠不能替代書籍。

一本書不能提供直接的影像，但它可以激發讀者的想像力，讀者可以根據書中的文字，在自己腦海裡描繪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面，它往往會比真實的畫面更具美感，更會帶來詩意的聯想。

讀書，也是讀者進行再創作的過程，由於讀者人生經驗和文化素養的不同，產生在腦海裡的畫面不盡相同，一百個讀者會有一百個賈寶玉和林黛玉，它也往往使讀者產生更深層的思索，和得到更豐富的精神滿足。從這點上說，書是最適合情人節的浪漫禮物。

將書籍與玫瑰緊緊相連，使巴塞隆納的聖喬治節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獨特也最有意義的情人節。當小伙手持玫瑰，姑娘手捧書籍，互換禮物的一瞬間，是多麼激動人心。

送書人在書中隱含著情思與暗示，受書人則認真閱讀以圖正確理解對方的心意。多少年過後，當年的玫瑰早已蕩然無存，正所謂「明媚鮮艷能幾時」然而，當年書中的內容，會永遠留在你的情人的腦海中，伴隨他度過一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