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姊(下)
在我們都以為死神被姊的強大嚇跑了的時候,它又如幽靈般悄悄地潛回到了姊的身邊。
六年前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姊的電話,說她回來了,她的疾病轉移了,情況不好。我趕到醫院,詢問姊的病情,醫生嚴肅地告訴我,情況不是太樂觀,估計最多也就半年的時間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我聽到這個消息,想到陪伴幾十年的親人的生命即將進入倒計時,回到家中還是忍不住抱著妻子大哭了一場。
在姊的舊病復發後,我突然感到與姊在一起的時日是如此珍貴,說不定哪一天無情的病魔就會讓姊離我而去。面對病中的姊,我顯得弱小而無能為力,只能做個旁觀者,任由病魔一點點地吞噬姊的生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姊身體許可的情況下,盡量帶著她到周邊轉轉散散心。每次我都刻意多為姊拍些照片,用光影把這些為時不多的珍貴時光留存下來,以後我想她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看看。姊心裡可能也明白,拍照時她從來不顯露內心的苦痛,總是體現出堅強樂觀的一面,每張照片展現出的都是一張張笑臉。
半年過去了,奇蹟彷彿又出現在姊的身上,經過治療,姊與死神再次擦肩而過,居然又挺了過來。隨後的幾年,姊經歷了更頻繁的化療,一次次與厄運較量著,一次次地打退了死神的威脅。我也期盼著這樣的奇蹟持續著,能讓我的姊繼續陪伴在我們的身邊。
父母不在後,姊的家就是我感受親情的港灣。姊愛整潔,無論是過去還是在病中,總是將簡樸的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讓人覺得舒適而溫馨。平日裡隔三差五我喜歡到姊那兒去坐一坐,和姊聊聊日常裡的細碎,姊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從生活裡的雞毛瑣碎到工作中的明暗雜陳,和姊一聊,便都成了稀鬆平常的事。姊常說:「人一有病,把世間的事就看開了,能健康地活著,比什麼都好。」
姊也總是以欣賞和寵愛的態度對待我這個小弟,哪怕我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成就,她也是津津樂道。姊有什麼心裡話也願和我傾訴,我時常默默聽著,即使有些話她之前已說過兩三遍了,我依然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能說表明姊的狀態還好,就怕哪一天我再也聽不到這些暖心的絮叨了。姊是我生命中溫暖的光亮,我也成了她病中精神上的慰籍。
姊靠著樂觀和頑強,在親人們的鼓勵下積極配合著治療,生命的光忽暗忽明地閃爍著。我心疼著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被病魔折磨著的她日漸憔悴。我祈禱著新的治療手段和藥物能盡快出現,讓姊能得到救治,讓好運能再次降臨到姊的身上。但最終姊還是沒能打敗死神,在搖晃著咬牙又堅持了幾年後,再次住進了醫院。
由於惡疾的迅速擴散,近一個月的時間姊都無法進食,僅靠藥物維持。姊已意識到這可能是她最後的時日,當她轉到危重病房,一名熟悉她的護士長專門來看她,安慰她說 :「阿姨,不用擔心,這次和以前一樣,再住幾天就好了。」姊微笑著平靜地說:「謝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這一次恐怕我走不出去了。」年輕的護士長聽完眼淚刷地便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阿姨既然知道了,我們就好好護理你,讓你少受些痛苦。」
等待死亡是多難熬的一個過程呀!姊拉著我的手無力地說:「能早點結束就好了。」看著姊無助的眼神,我心如刀絞卻不知怎麼去安慰,只能背過身去默默流淚。
在二○二○年春節來臨前的一天,姊走了,從此再無病痛的折磨,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我挑出一張姊站在金燦燦油菜花前的照片放在她的身前,這是我為她拍的一張照片,姊在春天裡微笑看著這個她留戀的世界,我希望她遠行的路上也是春花爛漫,有繁花的陪伴姊就不會孤獨了。奈何風起葉飄零,只盼化泥又重生。淚嘆一往無逢期,故顏唯有夢中遇。春節的前夕,我又夢到了姊,夢到她帶著我到西瓜田裡吃沙甜的西瓜;夢到她扶著我,一圈圈地跑著讓我學騎自行車,夢裡我的姊多年輕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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