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的呼喚(下)
我們的音樂老師吳多芬優雅嫻靜,她的鋼琴演奏響起時,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不由自主地立馬噤聲。那時我們唱的兒童歌曲旋律活潑,動聽抒情,歌詞充滿詩情童心,展現一幅幅祖國美麗壯闊河山和人們勞動的畫面:「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啊吹著我們,我們像春天一樣……;森林歡迎我們,她讓地上鋪滿鮮花和野草,她讓樹枝對我們快樂地招手……;鮮紅的少先隊旗正向這邊飛快地跑……;伐木工人請出一棵棵大樹去建造樓房礦山和工廠……。」 我們唱著這些歌長大,正如歌詞所描繪「我們帶著七彩夢走向未來」:從荳蔻年華邁向青年時代。 我現在獨自散步時,心裡還哼唱這些歌,回憶著我們的少年時代。
因為我喜歡唱歌,吳多芬先生推薦我進入北京少年宮的布穀鳥合唱團學習聲樂,囑咐我好好跟著指揮老師某先生練習基本功。受先天條件所限,我沒能接受專業訓練,但是唱歌始終是我一生最愛,遵吳先生為恩師。
那時學校設置勞動技能課程。我們每周一次木工課,課堂設在木工房,我們分為若干小組跟師傅學習。我在那裡學裝刨刀、挖榫眼等基本木工技能,課程結束時必須交作業,我的作品是一個小板凳。
又一個新學期,我們到某廠學習電焊,雖然我們只去過幾次,卻也長些見識。我對此記憶深刻源於我差點闖禍:我沒切斷電源就把焊烙鐵放到工具台電線旁邊,多虧身邊監管的師傅及時拿開,才沒有燒斷電線釀成大事故。不知後來停止學習是否與這個意外有關。
學校也不時組織我們參加公益勞動,我們班接到過「撿拾馬糞」的任務。五○年代北京胡同裡有馬車運輸,馬屁股後面掛著「糞袋」,但是難免會有馬糞掉在路上。我們兩人一組抬著荊條筐在胡同穿行,看到馬糞就收拾乾淨送回學校,這個活動雖然有點辛苦,但是很好玩,我們表現都很積極。
實驗中學位於城中心,所以偶爾需要停課完成「政治任務」,那是我樂於參加的。印象最深的,是在西單北大街列隊歡迎印尼總統蘇加諾,大家在馬路旁列隊等候,我和另外幾個同學被指定站在隊伍前面向貴賓車隊撒花瓣。那是我離毛主席最近的一次,記得毛主席面帶微笑,很佛性的樣子,而蘇加諾緊握短劍,嚴肅緊張有餘。
還有一次活動,讓我癡迷上印度音樂。那是去學校附近豐盛胡同政協禮堂看印度歌舞團演出,給我們的任務是站在通道中間向入場的演員揮動花束。近距離看到那些演員,我興奮不已,她們漂亮得宛如仙女下凡。
從此我搜集印度歌曲篇子,苦練學唱。記得課後,我經常和春萍同學放學回家一路唱著:「到處流浪......命運讓我奔向遠方。」雖然不解歌詞含義,卻唱得饒有興味。唱興未艾時,我竟過家門而不入,和春萍一直走到巍峨城牆下,穿過宣武門高深的城門洞走到她家,然後她又送我往西單我家方向走,小孩子好像不受時間概念的約束。
留在記憶最深處的地方,是學校的菜園。它靜悄悄偏於校園一隅,我為了尋找一個可以課後與赤霞同學大聲唱歌的所在而與它結緣。菜園不大,只有一個師傅負責種菜,菜地一邊是水泥砌的水池,池邊立著城裡少見的壓水機。
赤霞是印尼僑生,她用渾厚女中音教會我很多或優美多情或俏皮活潑的印尼民歌:梭羅河、星星索、哎呦媽媽……等等。中譯歌詞傳遞出詩情畫意或天真調皮把我們唱醉:「萬重山送我一路遠航,滾滾波濤流向遠方,一直流入海洋……,你的歷史就像一只船,商人們乘船遠航在美麗的河面上。」
我們往往唱得自己感動不已,暮靄已沉,卻意興未闌珊。有時我們脫掉鞋襪坐在池沿上,邊唱歌邊玩水。偶爾我幫種菜師傅壓水澆地,他會給我一個茄子或幾棵青菜帶回家作為犒勞。
高樓大廈是現代校園裡標配,但是大概再難找到開闢在校園裡的菜地。實驗中學的菜園早已壓在巍峨教學樓下面,但是它從未在我心裡消失:那裡有我們少年時的天真浪漫,有世故深處未泯的童心,還有我們少年玩伴的歡歌笑語。
七十年過去了,我的少年同窗都進入耄耋之年,有些竟然先我們走了。實驗中學,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和我的初一五班同學一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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