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的呼喚(上)
上個世紀五○年代,我邁進實驗中學那座樸素的校門(即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實驗中學),開始中學生活,那是我求學經歷中最值得珍藏的一段歲月。遙憶當年,我不僅懷想起我的師長,還有我的同窗,那群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我們班級號是初一五班,按照學校傳統,高一五班是我們的姐姐班,和我學號相同的高一五班同學即是我的「姐姐」。我們的少先隊輔導員,一個永遠笑咪咪的高中生,總囑咐我們有困難隨時可以找「姐姐」幫忙。可是「姐姐」們學習都很忙,我們盡量不去打擾她們,但是逢年過節我們都會收到「姐姐」們的禮物。
初一時,我們的教室在校門右手邊一棟很洋氣的樓裡,一面是教室,另一面是開放的走道,隔著水泥欄杆,面對鋪滿花花草草的園子。這個教室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深處,以後幾十年我進出過很多國內外氣派的校園和教學樓,而於我,初一五班這個教學樓最親切。
幾十年來我受教過很多位師長,其中從未忘記的幾位是實驗中學老師,那時我們稱他們為「某某先生」。
數學老師關秉衡先生,身著藏藍色長斗篷,每天坐三輪車到校。微笑似乎凝固在她臉上,無論批評我不交作業還是表揚我解出疑難題目,都是用一副佛性的慈祥面容看著我。她給我寫過一張紙條:「你本應是個五分的學生。」言簡意賅,批評與鼓勵盡在寥寥幾個字中。貪玩的我辜負了她的殷切期望,但是這一張紙條讓我永遠記住了老師的慈母心。
物理老師劉憲浦先生,博學又風趣,總能把枯燥的物理原理講解得通俗易懂,過耳不忘。他解釋的「尖端放電」讓一班小女生狂笑不已:「你們到野外去瘋跑時,萬一遇上大雨打雷,趕快躺下,記住鼻尖朝上哦。」 他喜歡批改我們作業本後,再搞點小幽默以資鼓勵,比如畫個小漫畫之類,外號「小老頭」的同學作業本上留有一個簡筆畫的老頭,旁注「少老頭」。
生物老師尊姓張,難忘她一流的講課水平,她把人體結構這個不浪漫的課題解釋得很「浪漫」。她介紹骨骼功能時,不用課本裡「支撐身體」之類詞語,而是發問:「想想你沒有骨頭是什麼樣子呀?」我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她笑著自問自答:「提溜起來一串,放下一灘。」全班嘩然。
她講人種分類時,時而照本宣科,時而亦莊亦諧地娓娓道來。記得她解釋某些族裔世代繁衍在終年風沙漫天的地域,所以生就細長眼睛、扁平臉龐,而白皙皮膚、淡黃毛髮、湛藍深目、隆準鼻梁的人種多生活在高緯度日照不強的地域。
語文老師柯先生慧眼識珠,給對文學情有獨鍾的學生開「小灶」,指導她們讀有深度的名著,如「紅字」等。我沒有吃過語文「偏飯」,因為我還停留在讀少年讀物階段。
歷史老師金元先生因學業優異破格留校任教。她看起來像個高中生,走上講台未開口臉先紅,可能因為面對比自己只稍小幾歲的「妹妹學生」講課,初始不免有些靦腆。我看過她寫的文章,題為「我是附中的女兒」,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站在講桌後,面色紅潤神情略顯緊張的大女孩。
數學老師章亞男先生的板書和她本人一樣美麗。她走出校門時,總會和傳達室師傅用俄語說再見,師傅總調侃地笑說:「又多死個大娘(俄語「再見」的諧音)。」把我們逗得哈哈笑。
實驗中學的副科教師陣容也非常強大。必須提到的是美術老師王友石先生,每周一次美術課是我的企盼。美術教室向陽的一面是落地玻璃牆,氣派非凡。
在大躍進年代,學生的美術課也「敢字當頭」。一次,王先生布置作業,要求我們每人畫一幅表現大躍進題材的畫。那時報紙上報導有個名叫「鄭鳳榮」的跳高運動員取得優異成績,我的美術作業是畫她越桿的樣子,並在她的下方畫一個孫悟空爪子搭涼棚抬頭仰望鄭鳳榮。為此我受到王先生稱讚,還破例讓我參觀他的畫室。
畫室牆上掛了很多他的畫作,其中一張精美的工筆畫「金絲猴」我記憶尤深,猴子金黃色皮毛畫得真是纖毫畢現。王先生的畫功令我讚嘆不已,後來我對工筆畫的偏愛源於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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