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小蟲

這一段日子，只要我走進洗手間，在白色的水池裡、浴缸中、牆壁上，都有三三兩兩的小蟲在等待著我，牠們雖小但很有形，小翅膀占了身體的一半。我當然向牠們拍打去，機靈的牠們有時甚至躲到我的袖子裡面來，又急又氣的我啪啪啪地打，手上出現一個個墨黑的蟲屍。牠們不斷地出現，打不完。慢慢的，我手上的印跡似乎由黑色變成了帶著臭味的腥紅色，過去年代的氣味回來了。

永遠忘不了多年以前在家鄉初夏的一個半夜，我在睡夢中感到臉被抓了一下，聽見媽媽的聲音，「看哪，臭蟲都爬在她臉上了。」我猛地醒了，媽媽拿著毛巾擦著我的臉。那時全家人都在捉臭蟲，我立刻加入了戰鬥，一邊怪他們不早點叫我起來。

我們每天晚上都要起來捉臭蟲。先把枕頭翻開，就見大大小小的臭蟲四下逃竄。母蟲是長形的，白天躲在家中下崽，晚上帶孩子們出來吃大餐。幼蟲本是空殼之身，吸了人血，蟲身飽脹起來，爬得慢些的就好捉拿。大家邊捉邊數著數目，比賽著自己的「戰績」。

只見那剛裱糊好的白色牆壁紙和乾淨的床單上，有一道道粗條的血印，我們的手指沾滿了血跡，四下裡彌漫著蟲的氣味。臭蟲並不只是夜晚活動，白天我們坐在椅子上，或是在桌前用餐，都要受牠們的侵擾，來我們家的客人也遭殃。

後來市面上開始有了一種藥，是一個深色小瓶子，標籤上印著一個骷髏圖像，裡面的藥水是濃縮而劇毒的，說是用來消滅臭蟲的。當時它立刻成了我們的「救星」，我們先買來，加上水，用噴霧槍往床縫裡打。那個藥是夠毒的，我們都被熏得頭發暈。隔壁鄰居知道我們打了藥，抱怨說我們家臭蟲跑到他們家去了，其實我們用藥以後反而被咬得更厲害，可能是驚怒了臭蟲？

有一天晚上，鄰居們都被咬醒了，大家半夜起來商量，計畫著哪一天，家家戶戶一起打敵敵畏，多打一些；為了躲避強烈的氣霧不傷到人，大家關上門出去個半天一天的，那樣臭蟲就可能消滅得徹底了。後來我們也都試過了，還是沒什麼用，根本不能全消滅掉。那牆壁地板、桌椅板凳，到處都是臭蟲的藏身之處，只要一隻不死，很快又成了百萬大軍。

敵敵畏對臭蟲沒什麼用，可是卻害死了不少人，很多人受生活的打擊後，用敵敵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們院子裡的一個老師，就是碰到事情後想不通，喝了一瓶敵敵畏離開了人世。那樣的例子太多了，因此每個人提起敵敵畏就聞風喪膽，它好像不是殺臭蟲而是殺人的。臭蟲可是依然猖狂，堂而皇之地當著吸血狂魔。

幾十年前，中國江西的一個窮苦農村裡，有一種血吸蟲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後來當地消滅以後，毛澤東寫了一首詩叫「送瘟神」，頭兩句寫道：「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意指當人們被血吸蟲折磨的時候，痛苦得無法欣賞大自然如此美麗的風景，就連華佗那麼高明的醫師，都無法醫治由小蟲帶來的疾病。雖然臭蟲不像血吸蟲那樣危害人民的健康，但也是非常折磨人。

美國也有臭蟲。我認識的一個家庭，因為請不起專業的人員來清除他家的臭蟲，只好搬家。但還沒有完，他們是一朝被蟲咬，一生惡夢繞。有一次我到他們家，手臂上有點紅疹子在發癢，他們如臨大敵，幾乎要下逐客令了。其實那時我只是皮膚過敏，不是臭蟲咬的。

小蟲真的會令人崩潰，就像我現在看到這不知名的小蟲一樣。我仔細查看了家裡，新地板、新漆櫃子和牆壁，四周越是乾淨潔白，越是看得清那黑色小蟲到處停棲，又飛舞跳躍，直讓我崩潰。我想，我索性就把牠們看成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要牠沒有害人，就由牠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