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長城

「石牆有道裂縫。」姊姊此話一出，激起千重浪。石牆是我們大手加小手，一起砌起的，牢固如磐將近五十載，更是友誼之牆，容不得半點瑕疵。「快修補。」爸爸一錘定音。

遠在加州的黃偉老師立即微信，笑著問媽媽，要不要他又組隊回「花果山」築「長城」？吳老師和鍾老師在大西洋彼岸，白天不知夜的黑，興奮地說著當年築石牆的趣事。一道小小裂縫帶出的蝴蝶效應，竟然比孟姜女哭倒長城傳得更快、更廣。

「花果山」距離我們慈溪祖宅一百米，背靠黃泥崖，占地約六千平方米，依地勢分高、中、低三段，尾角是村裡的醫療站，側邊是豎起來的、高高的長石板做的村閘口。

爺爺用他鋒利的齊頭刀就地取材，砍來竹子編了籬笆牆，以園門口為中心軸線，左邊養動物，憑青磚屋為主體建雞檔、豬舍；右邊種菜、玉米、甘蔗，還有他至愛的大煙葉和我最喜歡的向日葵。

在籬笆牆邊有棵大龍眼樹和一棵兩米高的枇杷樹，姊姊總愛纏著爺爺問，為啥枇杷不像其他六棵荔枝和九棵黃皮那樣，年年有果吃？爺爺被問得煩了，就生氣地說：「等我死了，就有得吃了。」結果真的一言成讖，爺爺去天國開荒那年，結了很多果子，而且又大又甜。

爺爺辭世後，爸爸大興土木，在果園最高處修建大型墓群，將宗族祖墓全遷入；然後依地勢建兩米高的半圓祭台；最後是在中間地段，承上啟下築五米高、長約五十米的擋土石牆。

勞師動眾築「長城」，這個師，就是年輕力壯的老師們。白白胖胖、整天笑呵呵的黃偉老師，每天放學後大手一揮說：「去林老師家的花果山摘水果吃囉。」他不但召齊了本厚小學的年輕老師，還帶來了慈溪中學的老師，和在幾十公里外任教的哥哥，把我家變成了年輕老師的快樂大本營。大石頭全是他們抬上園的，沙子是我們從門前的溪裡撈的。

「花果山、石長城」就是黃偉老師冠名的。文質彬彬的老師，是他給別人的印象，在我眼中，他就如大力神，笑哈哈地扛那大石頭；他又如天真無邪的鄰家小孩，大汗淋漓的摘兩果子止止渴，就又繼續抬石擔泥。老師們的見多識廣，是辛勞的調節、潤滑劑，令處處充滿了歡聲笑語。我最愛看大黃老師表演魔法了，不但讓人忘了辛苦，還對世界充滿希冀。我渴望著快長高長大，早日登上「好漢坡」領略「秦時明月漢時關」。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這麼龐大的工程，竟然不到半年就竣工了。爸爸在山盤兩邊種上柏樹，媽媽在山盤後植下桄榔樹，我們幾姊弟則在祭台下的花槽種上自己喜歡的花草；石牆下除了花草，媽媽還親自在石階邊栽植了棵米籽蘭，以示迎賓送客之情。

由於原土是黃泥土，故而我們要不斷擔來肥沃的土壤，為花兒添肥澆水。老師們尋來各種奇花異草，讓花果山實至名歸。贈人玫瑰，手留餘香，老師們除了吃到花果山最新鮮的水果，還都得到了當時最甜蜜的果子：出國去先進發達的國家。

石牆的堅固、美觀，不僅改變原來土牆的不足，更有效地保護好側邊本已成危房的古青磚屋。依牆而築的石階防滑、堅硬，最合適我跑上跳下；還有更好的是，不用爬樹，就可摘到兩邊黃皮、石榴和柿子。只要站在山盤中央，可見拾級而上的人，就如上南京中山陵那般，仿如跪拜而來。真令我佩服爸爸的設計意念和行動力。

祭台平時就是姊姊的大舞台，甜美的歌聲伴隨曼妙舞姿，躍動於花海間，此等天籟、唯美實乃人生最高享受。我每次來果園，總是先打開青磚屋，看看牆上的千字文，然後拾級而上，摘些水果、鮮花放在先祖山盤上，最後坐在石牆上，俯視著整個皇族後裔古村落，遠遙著峰巒疊嶂、銀洲湖的水天一色，儼然君臨天下。

二十年前，得悉本厚小學高價買回的米籽蘭疑似我家的，我立即和媽媽回鄉查看。含著淚將深深的盜穴填平後，媽媽望著已長成地標的桄榔樹，自我安慰道：「幸好沒傷及石牆，就讓米籽蘭種在我曾任教二十年的學校，讓師生們共賞吧；我這株桄榔樹長得如此茂盛、威嚴，比學校前面的兩棵百年桄榔樹更充滿活力。」

石牆是我們用汗水和智慧砌成的，已歷經風雨近半世紀，在我們用心呵護下，它將如長城般帶著我們的趣事，屹立不倒、綿遠流長。